第三百三十五章:母亲
车前一丁2019-03-20 21:203,196

  流言无脚,仗着法不责众,众口铄金,一切虚无都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无知的人煞有其事地传播着,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幕后之人的手中刃,而这把以流言为锋刃的剑,争对的是一个年才十八的姑娘。

  经历了‘偷盗’事件后,虞美人重新开张,仍旧生意兴隆,铺子前派起了长长的队伍。等待总是漫长和枯燥的,而流言蜚语正是最好的闲时消遣。

  “为了求证此事我还特意跑到寒家老宅去看了,别人倒是没见着,就是头前一直跟在洪宇身边的那个丫头,叫……”说话的人上了年纪,记性不大好,半天也没想起名字来。

  旁边一人提醒:“叫绿歌的,人长得倒是俊俏风流,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

  先前那人便道:“是了,她都在那里,洪宇定然也在的,看来流言是不差的了。”

  众人已经信了流言,再被这么一证实,立时摇头晃脑起来。有说可惜了这么一个清白大姑娘,也有人说不守妇道,众口难调。长队慢慢地向前蠕动着,买好东西的人离去,又有排队等候的人补上,但议论声却从未散去。

  “将新近推出的新鲜糕点都包上一份。”

  随着这个清清朗朗女音响起,众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落在了排在最前端的女子身上。身材娇小的紫衣女子正低头从荷包中掏银钱,腰间悬着的一柄短剑在日光下散发着紫金的光,令人侧目,一头秀发像个男儿似的挽在头顶,只用桃木簪子束着。只这一眼,所有的流言蜚语都消失无踪,众人默契地往后退了一步,再一步。他们都是在皎城待久了的,谁不认识敦亲王府的世子妃呢?

  而就在上一刻,他们还在议论着这个女子的是非。

  何四妹好似没听见那些流言一般,从伙计手上接过了包好的糕点,又找了银钱,转身便走了。从始至终,她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与那些人。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东市的琅环坊内,那死寂的沉默也一直笼罩着,直到铺子里的伙计吆喝了一声,人们才反应过来,反手一摸后背,已然是一片冰凉。

  何四妹一路漠然前行,感受着来自周遭的指指点点低声议论,心中实在好笑。她自出生便受尽何府冷眼,连自己亲生父亲尚且是个陌路人,对于人情冷暖早有所感悟,一向奉行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搁在从前,她或许会为自己辩白,会将这些人痛揍一顿。可时光荏苒,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需要靠就武力来保护自己的小女孩,任凭流言如刀割破肌肤,只要不是那人扎下的刀子,便无法插进她的心,也就无关痛痒了。

  她一路慢悠悠地策马入了青龙门,在门口等待检阅出入令牌的时候,正缝谭馨送了何乾出来。本该是血浓于水的两姐弟,因为嫡庶之别而形同陌路,而经由这两三月的是是非非,两个人之间却更为尴尬。

  何乾成长了,他放弃了曾经的安逸舒适,一脚踏进了这轰轰烈烈的仕途;可对于往事,他没有忘记。他忘不了昔日长姐的谆谆教导,也忘不了长姐那伤心、绝望、孤寂的眼神和话语;以至于哪怕他心中对于何四妹再多的愧疚,也只能藏在心里,无法启齿。

  而何四妹对这个弟弟,唯一的深刻印象是他伸开小小的双臂挡在何微雪的面前,用那样怨毒的眼神望着她,好像她是财狼虎豹一般。哪怕世事变迁,发生过的事情,就是已经发生了的。何微雪杀了她母亲是事实,而如今何微雪死了也是事实。在那桩沉寂多年的杀人命案里,何乾是无辜的,她何四妹也是无辜的。可就是这样两个无辜的人,在失去了至亲后,彻底地变成了陌路人。

  他们之间,开口便是伤心,索性各自不言,对彼此都好。

  倒是谭馨在看到何四妹的时候,微微一笑,说:“公主正念叨着无聊,世子妃来了,勉宫上下只怕要感激涕零了。”

  何四妹颔首一笑,只等着谭馨将何乾送出宫禁去,方随着她一道入内宫去。路上问:“何乾入宫去看熙贵人吗?”

  谭馨点头,称:“自何家大小姐和二小姐死后,熙贵人受了不少惊吓,请了太医来看说是心结难解,圣上下令让何公子得空多入宫来陪伴陪伴。”说到这里,她轻声一叹:“说起来,何家大小姐和二小姐接连去了,对于熙贵人和何公子而言,都是不小的打击。”

  两个人也算是相识,何四妹知道她说着话只是感叹,并无旁的意思,也就不甚在意。

  那谭馨一句话说完,没有得到回应,方察觉自己话说的唐突了,便也噤声不说。两个人沿着长巷一路而去,要转道御书院外时,谭馨却往另外一条道折去,说:“前些日子太子在御书院外绊了一跤,言若公主正叫人修葺那条道呢,咱们得绕道慈庵的方向去了。”

  李言若的性格之护短,何四妹是早就领教过的,只笑着摇了摇头,说:“将来公主的孩子落地,还不知道要宠成什么样呢。”

  谭馨也笑道:“可不是,昨日圣上来瞧,还说等孩子一出生,便要送到御书院去,让嫲嫲们带着,将来教学也要全靠御书院的夫子们,绝不让殿下沾染半点。为了这个还和公主争了起来,一个说是寒门的儿郎,必定要她亲自来教。兄妹两个君不君臣不臣的,最后决定下棋来一教输赢,谁赢了便听谁的。”

  何四妹道:“不用问,最后铁定是殿下赢了。”

  谭馨脸上笑容一收,却是低声说道:“殿下这次倒是认认真真地下棋,没有耍赖,败的一塌糊涂。”她的声音本是十分清朗的,这么一压,便压出了许多的苍凉感,随着微风落入了何四妹的耳中。

  何四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地凝温。她想起了寒诺之死,那个刁钻调皮的言若公主,在一夜之间成长起来,用稚嫩的肩膀苦苦支撑着。她说她是寒门的孙媳妇,她是寒诺之妻,那是她的使命与责任;她还想起了李盗酒的话,他说文成帝将不久于人世。她无法想象,言若公主在得知这个消息时,会怎样崩溃泪流,歇斯底里。或许,那个被伤痛催促着一夜成长的女孩,会如同寒诺之死一样,将悲伤死死地掩藏住,履行着她作为一国公主的责任。

  她忽然有些理解李盗酒,为何要将这件事告诉她,而不是与李言若明言,让她珍惜这短暂的相守。他们都怕看到她分明痛不欲生,却还要强颜欢笑的样子,看到她消瘦的肩膀上,沉甸甸地托着一个寒门长孙媳妇的身份,还要再压下一国公主的责任。

  谭馨是武人,何四妹也是练家子,两个人的脚程都快,一路沉默着穿过长巷。路过慈庵时,何四妹将目光往庵中一递,却见翠竹掩映下,一抹倩影闪入了竹叶丛中不见了踪影。她脚步稍稍迟了一下,面上露出些许狐疑,到底是没张扬出来,紧随着谭馨入了内宫去。刚到勉宫门口,便听得里头传来李言若的声音。

  李言若说:“熙贵人倒是有几分聪明,只可惜从前没有用在正途上。她们何家三姐妹,也就她还有点出息。”

  何四妹辞了谭馨,已经有小丫头通禀进去,传出李言若的话来,她便径直入内去了。人还未到跟前,便笑问:“如今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活,谁还敢惹你?”

  李言若正歪在院子里一张贵妃榻上,身后立着剑竹、红霜等一众的丫头,案边摆放着各类的瓜果点心,不远处有两个女姬正在弹曲子,看着倒是风雅的很。一见到何四妹,也不起来,只在榻上向她招了招手,说:“我正想着四姐呢,你就来了。”目光又盯到她手上拎着的小包,说:“虞美人的东西一向甜的很,可有酸的?”

  何四妹将糕点递给剑竹,说:“巧了,我看他们这次出了不少新鲜的糕点,还都是酸的。”

  剑竹将糕点接了交给红霜去,自个儿亲自从一旁搬了凳子过来请何四妹坐下,笑说:“公主这两日都不曾展眉,一看到世子妃便高兴坏了。您若早早地来,可是奴婢们的活菩萨了。”

  何四妹笑了笑,又问李言若身上如何?

  李言若伸手抚了抚小腹,低眉浅笑道:“从前父皇便告诉我,说母亲十分伟大,拿命换了我来。虽然心里也十分崇敬母亲,却到底只是空口白话,对于‘十月怀胎’的辛苦是感受不到的。如今有了肚子里这块肉,才知道这份等待、煎熬、小心翼翼、患得患失,才知道这份期盼的喜悦之情。”

  何四妹笑道:“前人的话总是不假的。等这孩子落地,殿下必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的。”

  李言若眸中微光涌动,却是微微泛笑,说:“我是不打算养他的,送到御书院也好,交给寒门的人也罢,都好过在我手上。”略顿了一下,她又说:“他那样一个将规矩看的极重的人,若知道我把寒门儿女带坏了,只怕要入梦来责问我了。”

继续阅读:第三百三十六章:众口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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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取江山作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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