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四妹神色微微一滞,转身低眉瞧着何蔻珠,随即嘴角荡开一抹浅笑,“听到你这句话,我隐隐为何家前程担忧。”她如此轻声一叹,随即便转身往外走。人才到门口,便听到了何蔻珠的声音传来。
“我需要做些什么?”
从善喜宫出来,何四妹沉沉地呼出了一口气。她立在廊下阴影的边缘,极目远眺,青砖黛瓦,参参茂植,一眼望出去,天是那样的低,好似一伸手就能将那炎炎烈日握在掌心。她循着心中所想,伸手想要握一握半空中的太阳,却只能任由那些阳光透过指缝,刺的双眼微疼。
一直静静候在门口的剑竹迎上来,顺着世子妃远眺的方向望了一眼,旧景如昨,并无新鲜之处。
“走吧。”何四妹语音轻轻,迈脚踏入日光下。那光暖洋洋的,照着她一身紫衣愈发显出几分梦幻来。
剑竹随即跟上,等四下无人往来,才压低了声音说:“自驸马爷出事,公主一直强撑着精神,有了身孕后,一心想要护着腹中孩子无恙,精神愈发紧张起来;加上圣上近来多病,太子监国事务繁忙,李世子入宫时间也短了;奴婢虽然跟在公主身边长久些,到底身份有别,有些话也不敢多劝。世子妃若得空,还希望您能时常入宫来,多陪陪公主说话。”
何四妹点头,“此番入勉宫,我还得小住一段时间。劳烦姑娘着个机灵的人往敦亲王府一趟,告诉李盗酒,就说他托我办的事已经成了。”
剑竹应声。两人刚刚行到勉宫外头,便见青瑶正捧着一个锦盒从另一条道上来,见到二人忙迎了上来。
剑竹瞧了青瑶一眼,不动声色地问:“怎么去了这么大半日的功夫?”
青瑶回说:“墨宫的诚敏带着静贵妃那条大狼犬在内务府量身,说是要给那畜生做身新衣衫,结果那畜生发起狂来,咬了好些人。奴婢便等了许久。”她说着话,将手中的锦盒打开来递到剑竹跟前,说:“黄总管说这次的魔芋粉没那么好,便拿的少,等新鲜的送来了,奴婢再去取。”
剑竹接了锦盒,笑说:“这里还有一桩事,是世子妃的,劳烦姑娘出宫一趟,往敦亲王府给世子捎带个口信。”
因李盗酒时常和李言若鬼混,勉宫的人大都与他熟悉,青瑶等几个稍有体面的丫头更是时常与他玩笑,没有那么多的讲究。青瑶便乐的问:“什么话呢?”
剑竹便将何四妹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叮嘱说:“如今公主身边离不开人,你一个人去也罢,可别贪玩,回来迟了我可不讲情面了。”
那青瑶应了话便去了,人到王府时,已然是正午时候。府上守门的小子不常出去,不认得她,只看她手上有内宫的令牌,连忙禀了进去,不多时便是沐七迎了出来。他是时常跟着李盗酒外出的,自然认得青瑶,忙将人迎进了东院奉茶。
青瑶吃过了一盅茶,才问:“你们世子呢?”
沐七抄着手笑道:“姑娘还不知道咱们爷的吗?一早出门,也没留个口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呢。姑娘若有紧要的事,奴才这就着人去寻,只是寻回来也得要一两个时辰了;若不是什么紧要的,便告诉奴才,等世子回来奴才转告世子爷也是一样的。”
青瑶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世子妃打发我来递一句话,究竟没说要紧。等你们世子回来,你便告诉说,他嘱托世子妃办的事已经办妥帖了。”
沐七应了是,青瑶便起身要走,临到门口,又回说:“倒是还有另外一件事,是咱们公主头头前托世子取的酸桃,可取来了?”
沐七摇头,称:“这个得问过爷才知道,不过这些日子爷一直忙着流民窟的事,只怕也是没时间去取的。”
青瑶便道:“既这么着,少不得我去取了来,等到你们爷想起来,主子只怕有得馋了。”
沐七送了青瑶出去,一边走一边笑说:“劳烦姑娘了,等爷回来,奴才一定好好说给他听。”
两个人闲说着话出了东院,正碰到王妃自己划着轮椅出来,身后跟着桂姐、沐大两个人。几人见面见了礼,邱逸棠便叫住青瑶,说:“听说公主近来十分爱酸食,我这里有两台蜀地来的酸菜,本是想得空了送进宫去的,既然姑娘来了,就一并带回去吧。”说着,又叫桂姐回去取。
青瑶谢了恩,就在那处等着。沐七见没自己什么事,便告辞回了东院。
邱逸棠今年才十八岁,容貌是大多数女子都会羡慕的瑰丽,今日穿着一袭青衫,衫子下方缀着点点腊梅,头上戴了一支翠竹叶的玉簪,整个人清丽脱俗,便是青瑶也看的愣了。她也不恼,大大方方地任由人看着,“公主有了身孕,姑娘们肩上的担子只怕重了不少。”
青瑶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慌慌地应道:“奴婢们累些不打紧,只是可怜公主受尽煎熬,为着驸马爷的事伤心,又为圣躬担忧,整日家吃不好睡不好,她才是受苦了。”
邱逸棠奇道:“皇上近来身体不大好吗?”
青瑶愁道:“岂止是不大好?太子每每来勉宫看公主,说起圣上的身体状况便红了眼眶,病得什么样似的,在群臣面前还要装作无恙。公主面上不说,心里也为这个着急,哪里能好呢?”
邱逸棠面上也稍露愁容,“听闻杞大夫医术一向高明,连他都束手无策吗?”
青瑶叹道:“杞大夫的医术自然是没话说的,只是从前不是他看顾圣上的身体,秦大人又出了这样的事,他刚刚接管,哪里来得及呢?”
二人说话间,那桂姐已经将东西取来,是两个拳头大小的褐色梅花小坛。青瑶接了东西,又谢了恩,方才辞去。
等她一走,邱逸棠便让桂姐举着自己往李欢庭的书房来。
绝谷、擎牙关两处开战,皇帝病着不怎么理事,虽有太子监国,到底还是个孩子,大小事务都要请敦亲王示下,李欢庭便忙了起来,一下了早朝,便将自己关入了书房。他正低头看兵部的报告,听到敲门声,唤了一声:“进来。”
房间门打开,邱逸棠划着轮椅进来,含笑说:“王爷,宫里来了消息,文成帝的病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了。”
听了这话,李欢庭将手中的报告薄一放,抬眼瞧着她,“消息可靠吗?”
邱逸棠道:“勉宫出来的消息。”
“中秋夜皇帝在倒下,加上秦岚手上的方子,这段时间一来他发疯似的利用李盗酒回权,莫非……”李欢庭也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低低的呢喃声掐断在这里,定定地瞧着邱逸棠,好半晌才接着说下去,“崇奉帝薨世前,也出现过这样的症状,太医院所有人都束手无策。只是他当时年事已高,文成帝今年不过也才而立,难不成是一样的病症不成?”
邱逸棠神色淡淡地叹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纵然是九五之尊,也逃不过去的。若真是如此,看文成帝近来的动作,王爷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
李欢庭自然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古往今来,权臣欺压新君少主的事屡见不鲜,按照文成帝那护犊子的性格,是想要在临终前替太子将前路铲平,而现在的朝堂之上,他敦亲王是唯一拦路的巨石。他起身负手在屋子里来回踱了片刻,方笑道:“他能依仗的,不过是一个李盗酒罢了。老夫现在担心的是那两处的战事,一旦文成帝出事,与中阳、弦月的战争必定受到影响。无论是战败还是战胜,对我们都不利。”
邱逸棠道:“太子年才十一,又一向肯听言若公主的话,一旦他继位为君,这钧天还不得乱了套?虽说战争可怖,可一旦内乱发生,影响的将是千秋万代。逸棠认为,当务之急,是要先安内。”
李欢庭沉吟道:“要想安内,势必会打破朝中现有的格局。从二月份以来,朝中便动荡不安,皇权表面集中,实则那群人都还在观望。护国公蒋言虽然远离了京畿重地,可他们蒋家这些年在军中的威望还是有一点的,若此番绝谷大胜,蒋家翻身也不是没有可能。至于张家,张觅交出手中财政大权以自保,皇后虽曾受了桎梏,但圣上如此轻易原谅,说明他心中还有些许的情谊,加上太子是光明正大继任在她膝下的,外头又有张萩为他们周旋,张家一时半会儿是倒不了了。六部之中,刑部、兵部、户部在老夫掌控之中,剩下的礼部和工部暂且不论,吏部尚书何珏却是个老狐狸,表面上是哪里也不站的。更何况,寒门虽然失去了寒诺,但老太师和右相不是吃素的,还有寒浅、寒银霜这等后生在,一旦这两场战役赢了,寒家定会拥护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