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若也望着李盗酒,阴阳怪气地说:“别说张公子不知道,就连本宫也吃了一惊,我这位兄长什么时候如此舍得了!从前他可只肯在那些姑娘们身上花心思的。”
张萩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转头看了言若公主一眼,告诉自己不能和这位不学无术的小公主一般见识,旋即又大大方方地看向世子,“俗语说,吃人嘴短,有些话还是先说为好。”
李盗酒微微蹙眉表示自己正纠结为难,“小爷一片好心,却要被你们当做驴肝肺!”
张萩自顾自地道:“荒院枯骨一案,嫌犯已经拿到了,只是此事牵涉高官,廉大人需要上报朝廷,且如今证据尚不足。”
李盗酒夸张地问:“是谁?”
李言若也问:“到底是谁?”
张萩却慢条斯理地将那只翡翠玉的杯子端了起来,浅浅地抿了口茶提了提神,却仍旧并不着急回答,只是抬眼觑着八仙桌尾的世子爷微微浅笑。
谭馨的胆子实在是太小了,杀了一个谭佩蓉后神经便一直紧绷着,以至于荒院的枯骨一被人发现便惴惴不安,以至于因为急着为自己撇清关系,反倒是把自己给暴露出来了。而她在公堂上的那些话,李盗酒也是听到了的。
张萩不信,以世子爷的那点小聪明,会猜不到谭馨便是杀人凶手,会不知道京兆府昨夜的诱捕计划!可从他一进门,这位世子爷便是一朝欲擒故纵,巴不得他赶紧说出真相来。至于世子爷为何多此一举,他倒是可以揣测一二。
毕竟言若公主护短是出了名的,毕竟言若公主脾气无常也是出了名的。她极信任的人,却成了板上钉钉的杀人嫌凶,这种事要说出来,谁也不保证这位任性的小公主会做出什么事来。
张公子沉吟半晌,看向世子爷的眼中多了一丝各自明了的微笑。
就在李盗酒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免受言若公主涂炭之时,却见面含微笑的张公子端起玉碗拿起勺子,十分感叹地道:“奔波了一日一夜,又审了一夜,确实有些饿了!”他说完这句话,便慢条斯理地一口一口舀粥往嘴里送,那严肃的神情和规矩的举止,俨然便是告诉众人遵守老祖宗的规矩:食不言寝不语!
李盗酒无语,对这只比寒诺更精三分的老狐狸恨的咬牙切齿,可当着李言若的面,他也实在不好说破了。只得耐着性子等张公子吃完了粥,又吃了半个馒头,中途白姨上了两道新炒的笋片鸭胗、松茸玫瑰团。
随后,张公子又由着沐七伺候着漱口净面。
李盗酒全程盯着张萩那张比女人还要精致些的脸蛋,眼看着他将王府当成自己家一样不客气地一通忙活之后,才讪讪地问一句:“是否要给张兄准备热水沐浴?”
“这倒是不必。”张公子神态温和,口吻谦逊,“在下沐浴,必得使两个心灵手巧的丫头搓背,就不麻烦世子了。”
李盗酒皮笑肉不笑,强忍住想要揍他的欲望问道:“进展如何了?”
张萩这才正色说道:“廉大人的意思是,谭馨毕竟是内宫大统领,虽然连杀二人,但京兆府并没有审她的权限。”
李盗酒讶然道:“她承认李显是她杀的?”
张萩摇头,“她没有承认,在下也不认为她能杀了李显并且分尸,所以才说是她杀了两人,好借此打草惊蛇引蛇出洞。”
此法常见,李盗酒点头表示赞同,“想不到廉老头竟不似寻常老顽固,倒是……”他一个头刚刚点了下去,话音戛然而止,惊奇地盯着张萩问:“杀李显的嫌犯很有可能是南河的屠夫屠一刀,陈昭宥昨日便去拿了,他那里什么都没问出来吗?”
张萩也十分疑惑,“今晨回衙署,并未见到陈捕头。”
两个男人对视片刻,脸色皆变了变,随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起身往外走。李盗酒一边走一边喊:“沐七,备两匹快马!”
两个人对话极快,李言若跟不上他们的思路,可她还是从那些话中听出了一个讯息,怔愣了半晌,眼看着李盗酒和张萩要走,忙叫住他们,不确定地问:“你们说杀人嫌凶是谁?”
世子爷头也不回地招了招手,“有事问剑竹。”话音落下,他和张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院子门口。
不等言若公主开口,剑竹便道:“那些年谭佩蓉时常入宫来瞧谭统领,不为别的,只为了要银子去还赌债。”
她用一句话揭开了那层名为‘亲情’的遮羞布,后面的话便不需再多说了。
李言若想起曾经在勉宫门口瞧见过的憨厚妇人,她还记得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有两个梨涡,笑起来给人的感觉特别亲切。她想起幼年时被谭馨牵着、抱着逛过宫里许多角落,那个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的女子,给她的感觉是那样的温暖舒适。
她今年已经十八岁,嫁作人妇,即将为人母,懂得的事情已经很多了。她懂得父兄为她拂开了很多风雨,只为了让她能在这权力巅峰还能保持一颗纯挚的心;她懂得寒诺对她的苛责、担忧,懂得他小心翼翼守护的情谊;懂得朝中文武大臣对她的惧意是来自于君王对她的宠爱;懂得李盗酒总是将鲜血淋漓的真相摆在她面前是为了让她懂得保护自己……
她已经成长了许多,心肠也硬了许多,所以挽桃的事她任由他们去折腾;所以寒诺死后,她硬撑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不肯让人看了她的笑话,她不能替他提刀上阵,不能替他扬正除恶,至少,以寒门孙媳的名义,不能让他丢了脸;她正在努力地适应着没有他的日子,学着做一个懂规矩的寒门孙媳,一个得体的钧天公主,将来,她还要学着做一个母亲。
即便是自幼失去了母亲,她比这天下所有女孩儿都要幸运。她的父皇,兄长,丈夫,朋友所有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即便生在帝王家,那些血雨腥风勾心斗角也不曾把她牵扯进去。
李言若看着满桌的佳肴,这些东西都是昨夜李盗酒特意跑到西厢同剑竹打听过的。那个总是带着她爬树翻墙从来正经不过一刻钟的堂兄,给予她的温暖无限,也总是将这世间最冰冷的东西递到她面前,要她照单全收。
“你说说,若真是谭馨杀了人,皇兄能保住她吗?”不同于以往的任性要求,言若公主这一席话,竟带着些许商量的语气。
剑竹微怔片刻,沉吟着答道:“我国律法,杀人偿命。无论谭馨与谭佩蓉之间发生过什么事,既然人是她杀的,她就得接受惩罚。但律法之外尚有人情在,加上此事尚未闹开,若是有人联名上书亦或者……”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目光向屋子里扫了扫。
青瑶和红霜正端着茶水和痰盂候在两侧角落里,而门口则有两个小厮在候着。见她望了过来,红霜先反应过来,招呼青瑶一同出去,连同门口那两个小厮也带走了。
屋子里只有主仆二人,剑竹才接着道:“如今朝野上下都以敦亲王马首是瞻,案子还未定下,此事涉及的人和事也无关紧要,若是由敦亲王出面说情,满朝文武也不会有异议。”
她说的是两个可以救谭馨的方法,可对于李言若来说,这两个方法都是不可取的。谭相为官耿直,得罪了不少朝臣,谭馨又在内宫当值,无论是在朝野还是民间都无关系,如何去联系人为她说情?至于请敦亲王出面一事更是不妥,如今皇兄正与王叔分庭抗礼,两个人僵持着谁也不敢退半步。谭馨一事本来牵涉不广,一旦李欢庭出面,势必会变成朝中权势之争,反倒变得更加复杂了。
另、这其中还牵涉到了李盗酒。若是她开了口,李盗酒或许会答应保下谭馨一命,但势必要他去向王叔低头!
思衬半晌,李言若终究也只能轻轻地叹了一声,说:“且看她自己造化罢,她若是能逃过这一劫,我便向皇兄求个恩旨放她远走;若逃不过去,只好是敛了她的尸身入土为安,每年清明托人给她烧一份纸钱罢了。”
剑竹对于小主子这个决定并不惊讶。她是亲眼看着李言若如何撑过失去驸马爷的那段日子的,若那个男人的死让这颗纯挚的心变得稍微老练,变得圆滑世故。她欣慰的同时,却也心疼着。
“奴婢瞧着此事不似表面这样简单,您与谭统领的关系世子也清楚,他一向是有分寸的,兴许会对谭统领网开一面也说不定。”剑竹轻声安慰,随后又道:“倒是公主太容易相信人了,先帝当年正是担心这一点,却也喜欢殿下这一点。”
提到那个宠爱了自己十几年的男人,李言若心里又酸又痛又暖又甜,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只是拉着剑竹的手用了用力。
“但愿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