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得陇望蜀
车前一丁2019-03-21 01:123,290

  人事之间兜兜转转,瞬息万变。

  何乾也想不到,年少时还知道要护着的大姐,会这样因为他而天人永隔。原本,她应该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值得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等将来她腹中孩儿出世,会奶声奶气地唤他舅舅。

  可这一切,如今都化为泡影。他可敬可爱的长姐,已经成了重重棺椁里的尸体,用不了多久,就会化作一抔黄土。

  她为这个家付出了一切,而得到的却又是什么?

  她所疼所爱的,背叛她,舍弃她;她信赖的,憎恶她杀了她;而她所能依靠的,坏事做尽,最终先她一步远去。那个本该如月光清贵高雅的女子,被时光摧残的只剩下了行尸走肉。

  “为什么?”

  少年公子终于抬起眼皮,看向了何四妹。同样是何家的儿女,同样该称一声姐姐,可面对这个女子,他的心里却只剩下了恨。哪怕明知道她并没有做错,明知道是他们一家欠了她!

  可,整整十六年的细心呵护,不是一句公道正义便能舍得掉的!

  “生病了就要吃药,太阳落下去天就黑了,冬天过了便是春天。”何四妹将手里的汤药往何乾面前递了过去,“有因才有果,若你真要追问个究竟,那么我只能告诉你,天威皎皎,明镜昭昭。人在做,天在看。天黑便有天明,老天爷不会一直让黑暗笼罩世间,人心也同样如此。”

  她静静地看着何乾,看着这个被何微雪一手教导出来的少年公子。无论何微雪当初如何心狠手辣,无论她做了多少坏事,可她对这个弟弟的疼爱,足以令世间所有人都羡慕。她给了他温暖、阳光、春风、雨露,把一切阴冷黑暗的东西都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所以,在得知真相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这世上,并不是每一天都是万里无云的。才知道原来人心,是如此难以看透的东西。

  “你为何微雪伤心,那两个丫头和我也为我母亲伤心,老天爷其实很公平,得到多少,就要付出多少代价来交换。”何四妹起身将药碗搁在桌上,临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还呆坐在榻上的人。她轻轻地开口,说:“我和何微雪的债两清了,还欠着你们何家一条命,告诉你父亲,他若有所托,我必定依从。事成之后,我与你们何家,两不相欠。”

  她把话说完,人便出门去了。

  一掀开门帘子,迎面便是一阵冷气袭来。天色已经发黑,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外头路灯幽幽地照进矮墙内,院子里廊下孤零零地点了一个煤油灯,灯下斜斜地靠着一个人,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正百无聊奈地扣着柱子上斑驳的红漆。

  何四妹迎了上去,问他:“你不是入宫看殿下吗?怎么到这里来了?”

  李盗酒也不看她,只从一旁拿了把伞撑开,说:“顺路。”

  皇城东南四角四个城门,从敦亲王府入宫,无非是从青龙、玄武二门入,这两道门在上北和右冬,可南河却在西南方向,世子爷这个路可顺的好绕。

  明知他在说谎,何四妹也不拆穿,等他把伞完全张开了,灵巧地钻入了伞下。二人步调一致,迈入微风斜雨中。

  南河区多为百姓居所,天色才将擦黑,各家各户炊烟撩撩,灯火暖暖。透明纸糊的窗柩上,不时映出一双双剪影。

  “别走了。”李盗酒把声音压得很低,低到连他自己都觉得恍惚,怀疑真假:“我不想满世界追着你的足迹,整日提心吊胆怕你出事,怕你喜欢上别人。”

  长街长,风雨凉。何四妹的脸却微微地发烫起来。她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那一年分明同她一样高的人,眨眼间已经高出了她半个脑袋。

  “如今何微雪死了,当初我们说好的。”她强迫自己收回了视线,将视线投放到了灰暗的夜幕中。“阿酒,你真的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吗?你又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握着孟宗竹的五指轻轻一收,油纸伞被风吹向了一边,将世子爷半个肩膀都露在了外面。

  她想要什么?

  她只需要一个小院子,种种花草,洗手作羹汤;而自己要的,又是什么呢?

  权力?财富?美人?还是只是享受那种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的乐趣?他追求的,是阴波诡浪中起伏沉淀,与她想要的安稳,大相径庭。

  “我们相识整整八年,都已经过来了。”一向长于言辞的世子爷,只觉得喉咙干哑,舌头打结,话也说不利索了:“这世上成千上万的男女从互不相识到相守白头,难道我们还比不得他们吗?”

  何四妹脚下一停,眼看着李盗酒往前迈了两步才停下来,看着他转身惊愕地看着自己,看着他把伞递了过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沉静平稳,“就像是蒋凤鸣与何微雪吗?他们两个一向是皎城的佳话,可到头来又落了个怎样的下场?蒋凤鸣在外做了那么多事,何微雪知道吗?两个人但真没有同床异梦吗?阿酒,我如今是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可你不是。”

  她微微抬起头,仰视着伞外的男人,“你有你的抱负,有你的王府,有你的流民窟,他们都是你的牵挂。从前我要的,是一个可以助我报仇的同伴,而现在我要的,是一个能陪我仗剑天涯的丈夫。你不敢舍了你的王权富贵,我也舍不得我的山水天涯。就算是勉强靠拢,也是彼此伤害。比起我来说,有人更适合你。”

  四目相对,一个坦然绝情,一个迷茫错愕。

  雨无声无息地停了,世子爷的衣衫半湿半干,黏在身上,令他轻微起伏的胸膛更加明显。他僵硬地执着伞,另一只手微微蜷缩着垂在身侧。微风徐徐,在他的身上激起了层层鸡皮,连带着还未好全的风寒,也一并找上门来。

  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却也仅仅是令这条清冷的小巷添了一分喧嚣。

  何四妹抬手,轻轻地将伞推了回去,落在他的头顶。

  她抬头看着天边钻出来的那一抹勾月,微微笑道:“你看,风雨有停的时候,这把遮雨的伞若再撑着,只会遮住良辰美景。”她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人都是贪得无厌的,得陇望蜀,有一便想有二;靠近了一步,便想再进一步;得到了人,便巴不得整颗心都属于自己。”

  清风朗月下,女子轻声地问:“阿酒,养在金丝笼里的鸟,你认为会快乐吗?”

  她的声音明朗清爽,是她一贯说话的语气,可却字字似刃,刮得人遍体鳞伤。

  “不早了,快些回去吧。”仓皇的声音中,那个背影也显得那样仓皇。雨停了,那柄油纸伞也没了用,从世子的手中翻落,不甘心地在地上摇晃。

  随即,一只纤细的手慢慢地将那把伞拿了起来,撑在了自己的头顶。月光被油纸伞遮住,阴影下的那张脸,充满了淡淡的伤感。

  她太早经历了人世间的冷漠悲欢,小小年纪便已经如同大人一般成熟稳重,如今长到十八,那颗心却早已千疮百孔。纵然李盗酒给了她温暖,却不足以弥补那些创伤。

  她看着那个仓皇的身影消失在霜月下的长街尽头,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后,缓步跟了上去。

  她想,不能再待下去了。

  时四月二十三日,整个皎城尚且笼在一片薄薄的晨雾中。深宫之中,明堂之上,文成帝接连下了几道圣旨,朝野上下尽皆震惊喧哗。

  首要一件,是太子认皇后为生母,从此便是中宫嫡长子的身份。

  第二件是关于何尚书参郑、并、裘三州知府的事,已经着令刑部查实,即刻免去三州知府的职务,照吏部所言,将原本各州县官员按级逐一提拔,再由朝廷下派地方县令。县令的考核仍旧由吏部负责。

  第三件则是关于太子正式参政、允许参与早朝、群臣议会、以及看阅奏折。

  第四件,是关于护国公蒋言丢失了帅印一事,怜其年老,又痛失爱子,不予追究,只责令其立即找回。

  第五件,都中王孙公子多靡费娇奢,不思功业,有违祖辈之道。王公大臣家中,举凡成年男子,没有官职功业的,都要到京畿预备营中训练,强身健体,修身养性。

  最后则是一纸罪己诏。列出近段时间发生的挽桃被杀案、南村疫情案、何微雪死于宫中案等,提出亲自设坛祭祖祭天,以期天佑钧天,祸端永息。

  这几道明旨一经宣诏,整个皎城都炸开了锅。

  太子认母参政,把张家地位定了下来;蒋言丢印被责、三州知府被撤,可见蒋家已经是虎落平阳;一道罪己诏,便宣布这些事情尽数告一段落,谁若是再提起来,便是与君王过意不去。

  而在整个皎城引起轩然大波的,还是那道关于王孙公子的明旨。

  皎城最绚丽多彩的当属东市。

  望月、琅环二坊珍宝无数;品茗看戏有云中龙凤,听曲看舞有艺园、柳园;喝酒有酒丰馆,赌钱有醉杯酒。家里仆役成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闯祸惹事有老子老娘善后!

  他们的条件如此优渥,即便是要做官,有的是门路可托,为什么要辛辛苦苦地到京畿预备营去受人糟蹋?

继续阅读:第二百零一章:门前犬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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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取江山作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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