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此来,就是想问一问她,二姐究竟是怎么死的?”敦亲王妃的面子要给,但何蔻珠也并非会轻易忘记自己目的的人。她目光如炬,定定地看着何四妹,不放过她脸上任意的神情,“那日她随你入宫时还好好的,为何会跳楼自杀?”
何月华为何会跳楼自杀?
这一点,连何四妹自己都不清楚。曾经在童年给予了她无尽温暖的二姐,用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临终留下的只有那一纸名单,再无旁的话了!
她也想问一问,为什么呢?可她又该去问谁?去问何乾为何要躲在偏僻的何家庄,以至于让二姐误认为他被人抓去?还是去问何蔻珠为什么会失宠,以至于二姐求助无门只能独行?亦或者,问问自己为什么没有看好她,为什么不追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没有听出她那些欲言又止的话外之音?
“人已经死了,再追查这些,还有意义吗?”何四妹轻轻地一笑,牵动着脸上的伤痛,连带着浑身上下被遗忘的痛楚也被记起。她的手指在这片漫天的痛楚中一点点地握紧,却只是徒然地在众多疼痛中添多了一点而已。
不等何蔻珠开口,她自嘲地道:“也是呢。我数年追凶,只为母亲讨回一个公道,熙贵人想要为姐姐报仇,自然要来寻我这个最后和她待在一处的人。”她抬起头,冲着何蔻珠柔柔地一笑,“只可惜,我帮不了你。”
何蔻珠面色一改,作势要起身上前,又想起邱逸棠还在,少不得忍住,只含恨道:“纵然我们何家对你不住,可二姐待你一向宽宥,如今她死的不明不白,还背上了一个惊扰圣驾的骂名!何四妹,人心都是肉做的,便是你不为她讨回一个公道,也该将实言相告!”
人心都是肉做的?何四妹冷然一笑。
谁人不会说这句话?可他们说的时间,永远都是在有求于人的时候。“从前纵奴欺主的时候不说,众口铄金冤死我母亲的时候不说,如今求到我头上了,才想起来人心都是肉做的?可您别忘了,肉做的人心会疼会伤,会恨会怨,更会死!”
何四妹的声音不高,柔柔的没什么力度。可她越是表现的风淡云轻,就越能感受到她低低述说的无奈。整整十五年,她用十五年时间也没能换来自己成为何家人。而现在,何家人一个接一个地找上她,要她无怨无悔地为何家付出?
烈日灼肤,连同那颗肉做的心也在被轻轻地灼烧着。整个小院里只有风穿过树梢发出的簌簌声,以及三个人刻意放平缓的声音,直到湍急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
“世子爷刚接了一封信,赶去寒府了,说是将熙贵人交给王妃照看,等贵人事情办完了,派辆马车妥帖地送回宫去。”小厮不等一口气喘匀,利索地将世子的吩咐转达了一遍。
邱逸棠忙问:“可说了是什么要紧事?”
那小厮回说不知情,顿了顿,又说:“世子爷还说一句,说贵人带了尾巴来。”
旁人听了这话倒是不曾如何,唯有何蔻珠听了脸色大变。她这一路都是坐着李盗酒的马车来的,就算有尾巴,只怕也是从宫里带来的。后妃私自出宫已经是重罪,眼下皇上与敦亲王的关系又十分微妙,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来了敦亲王府,莫说是自己的荣宠,就是整个何府只怕也要受到牵连。
邱逸棠自然也知道这其中利害,只看熙贵人来势汹汹,未敢相劝,只说:“贵人有何吩咐,逸棠定然照办。”
何蔻珠看了看她,又看看歪靠在廊下满脸不在意神情的何四妹,犹豫半晌,她还是选择了血脉。她缓步靠近何四妹,在她的耳边低语了几声,便同邱逸棠笑笑,“可否劳烦王妃,送本宫回宫呢?”
邱逸棠点头应是,命桂姐去准马车。
随着何蔻珠一回宫,消息也随之传入了文成帝的耳中,彼时三人已经从湖心亭转战内书房。
太子肩上还担着监国之任,一应的奏疏都是他先阅过,另外拿纸写了批注夹在其间,再给文成帝过目;若有不妥之处,皇帝再给他指出改正;遇到好的,也大加赞赏。
而言若公主则在一旁伺候笔墨,她虽然已经表现的万分的小心,但文成帝还是时不时将一双眼往她的手上瞟,生怕这小妮子性子一上来,不小心折了手里那上好的朱砂墨!
“熙贵人在敦亲王府东院停留了小半个时辰,是敦亲王妃亲自送回来的。”回话的小太监跪在前方,小心谨慎,吐字清晰。
李言若往砚中添了一点香茶,漫不经心地问:“你可听到了请世子那人说了什么?”
“这……”小太监面色一变,说话也结巴起来;他稍稍抬头看了君王一眼,在看看一旁的言若公主,这意思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文成帝立即会意,“朕有些饿了,阿若,你去膳房看看……”
“就算皇兄现在把我支开了,过后我也是要四处打听出个缘由来的。”李言若笑吟吟地打断了皇帝的话,“到那时候,肯定又要闹得满城风雨,再不济,现如今我已经嫁入寒门,出入可不受制约的!”
文成帝无语。好半晌,他还是选择了妥协,示意小太监直接说来。
那小太监身体微微一颤,俯下身禀说:“奴才当时就在王府门口,那人话说的急,倒也听了清楚,说是寒大人行到太行山一带时遇到了土匪,大人当场死亡,尸体……”
‘啪’的一声,那一方上好的御墨在芊芊五指下断为两截,却并未引起任何反应,甚至连溅在桃花衣衫上的墨汁,也因为小太监的话被人无视。
言若公主眉梢微微一动,“你说清楚,哪个大人?”
小太监顿时骇的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好半晌才囫囵出一句:“是寒府的大公子!”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只觉头顶一阵凉风袭过,湍急的脚步声一路远去。
“剑竹,快跟上公主!”好一会儿,君王才反应过来,往外大喊了一声,又将太子从座位上拉了起来,送出门去,唤来了胡庸才叮嘱道:“护着太子去寒府看看。”
胡庸才应声叫人去准备,君王又叮嘱自己儿子:“有什么消息立即回禀,看好你姑姑,莫要让她做出傻事来,必要时候,允许你以下犯上。”
李愧郑重地一应声,小跑步追了出去。
——
“听说了吗?寒大人死了!”
茶楼酒肆,听书听曲儿之余,闲谈新闻是人们消遣时光的最大乐趣。云中龙凤一没,整个皎城就数艺园和柳园生意最好,而这两座楼,又以艺园的流萤小曲儿最受欢迎。只是可惜,流萤身为一楼头牌,自然不是寻常小众说见就能见的,花点银子进入大堂来,远远地搁着楼梯听上一耳朵,也是福气。
张公子是艺园的常客,他一来,流萤是必定唱曲儿的,且每日风格迥异不一。今日唱的,是一出《双救主》:“……昔日有个孟姜女,送寒衣哭范郎十里长亭;钱玉莲为丈夫身投江死;孙尚香为刘备祭奠江心……”
楼上唱腔婉啭,楼下闲言未消:“哪个寒大人?”
青年男子吃着香酥芝麻花生,就着小酒,把声音拔的高高的,“还能是哪个寒大人?就是钧天新招来的驸马爷,寒门的长孙!”
“一听这话就是瞎扯,那寒门长孙是什么人?可是忘了前些日子,就在厚坤街转角发生的那场打斗了!那夜大雨瓢泼,数十杀手围住了寒大人,也没能把他怎样,谁又能杀了他呢?”年纪稍长的老人明辨是非的能力自然要强些,只是也不免夸张以讹传讹。
“你还别就不信,我才从寒府那头过来,看到门前白帐都挂了起来,那哭声简直是震天动地!听说寒大人带着两个弟妹赶去擎牙关,途经太行山的时候,遇到了劫匪!”青年男子生怕人不信,故意将声音压得低沉阴森,“就是二月份劫走了五十万两军饷的贼匪,听说这群人个个身长八尺,生的是豹眼虎腰就像那修罗恶鬼!”
“放你娘的屁!”随着这个女中音响起,众人皆循声望去。只见艺园的妈妈聂三娘摆着并不纤细的腰身走到那男子跟前,将手里一张艳红的丝帕往男子脸上一扫,笑着啐道:“你这小子想死找别的地儿去,何苦来脏了老娘的园子?刚才你散播的那些谣言,要是让官府的人听了去,不拔了你的舌头才怪呢。”
那青年贼兮兮地指天发誓:“小子话要是说错了半个字,出门便被雷劈不得好死!”
众人见他如此信誓旦旦,不由的皆愣了愣,低声议论起来:“难道真如他所言,寒诺死了?”
聂三娘也愣了愣,随即在那青年肩头拍了拍,笑道:“老娘可不信你的话,除非官府发出通告来才信。”她说着又转头去看看正议论着的众人,提高了声音道:“劝各位也安生些,若是真的也就罢了,官府也没时间同你们理论;倘或是假的,真要传扬开去,看官府治不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