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七月，蓝天白云万里晴空，绿树成荫风光独好。尤其是在言若公主出嫁之后，这后宫难得太平。紫薇花一丛一丛地粉墨登场，艳压群芳，唯有秋桂见缝插针，将一缕暗香藏在姹紫嫣红之下，引人遐想。
慈庵外那些竹子也攀着充足的日光可劲儿地往上冒，几乎要把整个慈庵都掩住了。
“着人得空将这些楠竹伐……”言若公主将将转入慈庵，便把话音掐断了。她静静地望着那只蹲在阶梯上的狼犬，微微蹙起了眉头，“怎么让这玩意儿来扰了母妃清静？”
剑竹忙将一个扫地的仆妇唤了过来，那仆妇说：“这狼犬是静贵妃娘娘的，今儿一早自个儿跑来了，奴婢们也不敢上前去，已经拍人去墨宫传了话，想来这个时辰墨宫也该来人了。”
老妇话音刚落下，便听得后方传来了静贵妃的声音：“公主殿下息怒，若这只牲畜惹您不高兴了，只管拖出去杀了便是。”
“毕竟是静贵妃的爱犬，俗语说打狗还要看主人。”李言若回身过去，果见梁良同她的婢女诚敏款款而来，她也露出一个大大方方的微笑，“更何况也只是一只畜生，与它计较作什么？”
梁良被她这句话愣住了，她上上下下将李言若打量一遍，眼中露出点点疑惑来。这还是昔日那位无法无天能将定风宫搅扰的不得安宁的言若公主吗？
“不过，娘娘爱犬搅扰母妃清静事小，若是在这宫里误伤了人，那可就了不得了。”李言若迎着那狼犬一步步上了阶梯，冷笑着道：“亡者有灵，可都在上头看着呢。”
梁良毕竟是宫中老人，虚与委蛇的那一套早已学的炉火纯青；她示意诚敏将狼犬牵走，跟上了李言若的步伐，同她一道入了屋去。屋子里供奉着长明灯，孝敬太妃的灵位静静地置身于一片暖黄的灯光中，那灵牌上端正的正楷，也显露出了几分温柔。
李言若上了香，合掌跪在蒲团上诵经。梁良也跪在一旁的蒲团上，轻声道：“驸马身死，公主伤心，皇上亦是整日为公主悬心，本宫有心宽慰一二，却碍着宫规在上，无法关怀；如今见公主精神饱满，神采奕奕，本宫也算是放心了。”
李言若阖眼听着，心中冷笑不已。寒诺去世，整个皎城的人看到她都恨不能将这件事从她的脑海中抹去，生怕在提及之后惹怒了一向嚣张跋扈的言若公主；从前梁良在她跟前还是一副低眉顺首的模样，唯恐避之不及，现在倒是好，自个儿往枪尖上撞了。她虔诚地一拜后，喃喃应道：“有话明说便是，何苦来这套虚的？”
被人一语拆穿，静贵妃也不怎么尴尬，笑道：“到底是公主，什么都瞒不住您的法眼。如此，本宫也就明说了。本宫的哥哥梁景福被打发到擎牙关也有些日子了，前些日子传来书信，说是腿疾犯了，想要求一道，想让公主向圣上求取一道恩赦的旨意，免了他在外务农劳作之苦。”
李言若冷笑道：“梁景福身上背着那么多条人命，皇兄留他一命已经念尽了娘娘多年伺候的就情分，静贵妃便好好惜福吧。若是照着我的主意，早已将人拉到外头活剐了。”
静贵妃面上稍稍尴尬，却还是努力保持着微笑，“公主教训的是，只是到底一母同胞，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兄长在世上也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妹妹，如今他落了难，本宫便是拼着一条命，也得让他好受些。就比如公主与皇上，当初皇上以公主下嫁换取寒门的支持，公主百般不情愿，不也嫁了吗？”
“静贵妃。”李言若转头看了一眼跪在旁边的人，目光冷冽，神色淡漠，“你拿梁景福比皇兄，难道是要钧天皇室改姓梁吗？”
她这顶帽子扣的实在太大，梁良骇的面色发白，忙退后拜了一拜，“是臣妾失言，还请公主赎罪。”
李言若不再理会她，三叩完成，起身出了门去。只等她走远了，诚敏才进来扶起主子，问：“奴婢看公主满面愠怒地出去了，可是不信娘娘的话？”
梁良嗤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问：“你瞧着李言若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儿？”
诚敏想了一下，迟疑着道：“若是换在从前，莫说是娘娘的狼犬，就是一个人不小心闯进来，言若公主也必定不依不饶的；今儿个却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若说是伤心过度，可瞧着也实在不像。”
“先帝爷去世的时候，那小祖宗把自己宫里砸了个稀烂，整整委顿了一个月；还是李盗酒设计，骗她往擎牙关去，这才稍有精神，闹腾一番后才从悲伤中缓和过来。”梁良道：“若说那寒诺不在她心上，莫说她自己不嫁，就是皇上又怎么舍得自己宝贝妹妹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寒诺死后，她既没有大哭大闹，也没有伤心委顿，反倒是把寒门撑了起来！本宫可实在看不懂，也不知道这寒诺是真的死了，还是他们在合伙演戏呢。”
诚敏道：“可大爷在擎牙关亲眼看到了寒诺，这还能有假？”
“你大爷从小被母亲娇惯坏了，养尊处优的，贸然到了那苦寒之地，受不了苦精神混乱错看了也不是没有可能！”提及自己兄长，梁良也唯有叹气的份儿了，“说到底也是他自作自受，本宫拉下脸面为他求来京兆府的差事，千叮咛万嘱咐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倒是好，一出接着一出的整幺蛾子，幸好还算聪明，没有连累本宫。”
诚敏点头称是，又提醒道：“大爷腿上寒疾是从小就有的，秋冬总是疼的厉害，娘娘还是要想想法子，便是不能免了他的劳务之苦，给他捎些药材去也是好的。”
“再等等吧。”梁良再次一口气叹出，“寒诺才死，寒老太师高龄远征，眼下边界正不得安宁，皇上为此烦心，本宫若是此时去为兄长求情，未免显得太过糊涂。眼下才刚入秋，气候还算暖和他应当受得住。”
主子决定了的事，诚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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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太子监国以来，每日散了早朝，必得随着文成帝在内书房批阅折子。这一日，文成帝破天荒地令他回去好好歇息，不必去书房了。太子虽然有雄心壮志，毕竟年方十一，正处在贪玩的年岁，什么也没多想，乐颠颠地去了。
等他一走，徐诚便带着秦岚入了内书房，令徐福在外头守着。
皇帝卧靠在里间的榻上，虽还穿着一身龙袍，额上却勒着个绣花暖额，双眼微阖面露痛苦之色；凉风从敞开的窗扉中送来满池莲蓬清香，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木犀香味，与屋中燃的药香汇成一道复杂的气味。
秦岚请了安后，熟练地从木箱中取出药枕等物请脉，脸色越来越沉，最终忍不住一声喟叹出口。
李环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见老医者满面悲戚之色，他反倒是笑了笑，“既是早知道的事，秦老又何须每每露出这幅神情来。”
看着君王浅笑温言，秦岚面上悲戚神色不减反添，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从药箱中取出银针等物，默默地在皇帝手背上施针。一抬眼，瞧见皇帝暖额上绣着一抹扭扭曲曲的蓝色小花，难得露了笑脸，“圣上这个暖额，是出自公主之手了。”
文成帝闻言一笑，“可不就是她，内务府可不敢拿这样丑的东西来糊弄朕。”
秦岚笑道：“到底是父子同心，圣上和先帝爷对公主的心，都是一样的。”
“纵观历朝历代，皇室中情谊凉薄，父子反目，手足成仇；便是兄妹姐弟间，也是嫌隙多于亲厚。父皇自幼宠着言若，也是怕她生出了嗜权之心。”李环轻悠悠地一叹，“只是他没有想到，会去的那么突然，而朕也会步他后尘。就算朕再怎么妥善安排，也始终不能亲眼看着她一生平安顺遂，今后有人欺她时，也再不能护着她了。”
秦岚照看了两朝帝王，也是自小看着兄妹两个长大的，世人只道帝王心凉薄，却不知道他们的情既能分给天下苍生，又怎会吝啬一脉相承的亲人？只不过是身在高位，肩上担着家国天下，担着黎民生计，总要为大局考量罢了。
“这针还得扎满半个时辰，圣上略歇歇吧。”
秦岚的话音刚落，外头便响起了徐福刻意提高的声音：“公主今儿个怎么入宫来了？”
里头君臣仆三人脸色皆是一变，好一会儿，还是李环缓缓地点了点头，“让她进来吧。”
不多时，李言若便入了屋来，才刚进门，便十分嫌弃：“怎么满屋子的药味儿？”一眼瞧见了坐着的秦岚以及卧在榻上的皇帝，她惊得瞪了瞪眼，“这是怎么了？”
一旁徐诚赔着满脸担忧：“皇上昨儿熬了半宿，散了朝觉着疲乏，便让秦大人来施两针。”
秦岚识趣儿地起身辞了出去，李环便让李言若坐到榻边去。
“朝中事不都有王叔在，又不是什么紧要的事，好好的又熬上了！”言若公主屁股刚挨着凳子边儿，便一通数落：“都是三四十岁的人了，还当自己是年轻小伙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