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天塌了
车前一丁2019-01-22 10:093,181

  六月的早晨,空气里还是显出一丝独属于酷暑的燥热来。凉风拂过素麻的衣襟,拂过躁动的人群,将他们都安抚住了。

  李言若的目光掠过众人,掠过翻倒在地的木箱和冰棺,掠过那个当道而立瞠目结舌的莽夫,顺着他的视线将目光移到了自己的脚下。

  那是一张苍白的、俊俏的、熟悉的脸,从有记忆起,这个轮廓便一直留在了她的脑海里,安全、温暖、信任,一切美好的词汇,都可以用来形容这张脸。而此刻,这张脸就在她的脚旁,那双总是看不出情绪的眼紧紧闭着,更叫人难以揣摩其心思。

  人山人海,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晨风带着朝阳拂开薄雾,穿过银杏树梢时,摇晃的满树果子撞击枝叶,发出‘簌簌’的声音。

  在这片寂静中,言若公主俯身抱起那颗已经被冰棱子覆盖的头颅,紧紧地拥在怀中;她慢慢地挪开了脚步,同时,嘴里吐出一句:“拿下。”

  这两个字出口,静静跟在她身后的剑竹身影一晃,犹如鬼魅一般欺身上前,与那莽汉纠缠一处;那莽汉的身手已经是十分灵便,但剑竹身是女子,自知不胜体力,习武时便在速度上苦下功夫,全身仿若无骨。

  二人缠斗不过片刻,那莽汉便突然间跪了下去,而言若公主刚刚行到他面前。

  日光褪去红晕,洒了满地的清冷,照见莽汉身体各个关节处插着的银针,而剑竹的十指间,还有三支在闪着寒光。在这之前,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常追着言若公主跑的小小宫女,身手会如此了得,而那张总是带着浅浅笑意的面容下,藏着的却是如此狠辣的心思。

  就连跟着跟着李言若来的李盗酒也是瞠目结舌,他身旁的张萩却是微微一笑,吐出一句:“有意思。”

  “本宫以钧天长公主的身份赐你即刻死刑。”言若公主垂眉看着跪在地上的莽汉,神色淡淡地道:“念及家夫新丧,恕你九族。”

  淡淡的话音落下,才刚展现了自己果决身手的婢女一抬手,特意留在指尖的三枚银针没入莽汉的头顶。那莽汉一时三刻再说不出话,瞳孔渐渐散去神光,倒地不起。

  寒门子弟已然恢复过来,立即将那莽汉的尸体拖开,又七手八脚将冰棺装入木箱,重新放回马车上。言若公主手捧头颅登上马车,郑重地将她丈夫的首级放了回去。无论是在看到丈夫首级时,还是在下令赐死莽汉时,她的脸上始终都是淡淡的。

  不悲不喜,不骄不躁,好似一湾死水,任凭周遭风生水起,却是惊不起半点涟漪。

  “送公子回府!”

  随着言若公主一声令下,车轮声重新响起,那一辆承载着寒门长孙尸首的马车,在护卫的簇拥下,慢慢地驶向前方。马车消失过后许久,人群中才响起了一声轻轻地惋叹:“真的死了啊!”

  “真的死了。”李盗酒苦笑着回了张萩一句:“刚才你不也瞧的很真切吗?那张小气讨打的脸,确确实实是寒诺的。”

  人群开始攒动,慢慢地散开,两个静静伫立在街头的人,便显得格外突兀。张萩抬头望了望人群流动的主流方向,及眼之处,幢幢飞檐错落有致地汇成一副静谧美好的画面,而那些流动的人群,好似点缀这繁华世界的飞虫走兽。

  “没了寒家,皇上又该拿什么来和敦亲王周旋,和张家周旋?”

  他问的这个问题,也是李盗酒想要知道的,“只是死了个寒诺,又不是天塌了。”他说着连自己都不信的话,却希望得到身边人的肯定,“你刚才没瞧见言若公主的气势吗?有她在,寒门怎会倒下?”

  张萩却毫不领情,甚至三言两语便将李盗酒心里残存的那一丁点希望给击碎了,“你我都清楚,寒诺便是公主的天。言若公主或许撑得了一时,可她始终是个女流,是无法掌控没有寒诺的寒门的。寒老太师现如今还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寒家夫妇领兵在外,族中子弟唯一可与寒诺争锋的只有寒浅,现如今他也赶去了边关……”

  话到这里,张萩突然停了下来。他将目光转向了李盗酒,而后者也正看着他。“以寒诺的身手,被人一剑削首的几率比世子爷改邪归正的几率还小,可在下刚才看见的伤口十分平整,确实是被人一剑切下来的。”

  李盗酒点了点头,随即道:“山外青山楼外楼,寒诺身手虽好,可也不见得这世上就没有能将他一剑削首的高人。”他自欺欺人,还不忘点点头肯定自己的说法,“想来,当时的情况肯定十分复杂。”

  张萩轻轻地叹了一声,“现如今朝中的情况也十分复杂。蒋家老宅的案子久久不决,若非有寒诺这档子事岔开去,只怕廉城这个老青天就要晚节不保了;绝谷和擎牙关的情形也岌岌可危,随时都可能开战;i世子虽然将洪宇叩了下来,可你别忘了,洪钟是个商人。”

  他每说一件,李盗酒的眉头便往中间聚拢三分,最后,满面哀愁地看着张公子,“既然知道小爷为难,你还能在家中闲坐吗?”

  “在下可不闲。”张萩微笑道:“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样样都不能落下。”

  世子大呼不公:“小爷却是案牍劳形,分身乏术!”

  ‘案牍劳形’这四个字用在李盗酒的身上,只怕无几人会信。张萩摇了摇头,揖礼要辞,却被李盗酒拉住袖口。

  “听闻张公子对于提刑主司一职十分有兴趣,想来对于查案断案那一套,是十分熟悉的了。”世子爷毫不吝啬自己的一口大白牙,就差把嘴角咧到耳后了,“今夜有没有兴趣,前往寒府走一趟?”

  张萩将他的手指一个一个地掰开,微笑着,摇了摇头,随后扬长而去。

  六月十八便是出殡的好日子,再等下去便要过半个月。寒老爷子一病不起,寒孚请了言若公主的意思,只停灵一日,十八日出殡。府上早已请了僧道超度,一应东西都是齐备的,加上事情闹了这样久,早些出殡,也好早些定了风波。

  自寒诺死讯传来,寒府上下都未曾好好休息,为了预备十八日出殡事宜,李言若将大部分人都打发去休息,只自己带着剑竹在灵堂跪守。

  夜阑人静,霜月无情,烛火无心。哪怕刻意将脚步放的轻盈,在这落针可闻之境,亦成了扰人的聒噪。

  剑竹循声望了一眼,低声禀说:“是薛姑娘。”

  李言若静静地跪在蒲团上,往火炉子里投着写有字的宣纸,间或蹿起的火光照见她满脸的平静。

  薛涛进门来,也在蒲团上跪下,同冰棺里的人叩了三个头,随后抬眼看向堆放在火炉旁的那一叠叠厚厚的宣纸,不由的纳罕:“殿下烧这些纸稿作什么?”

  “从前父皇总是罚我写字,我偷懒,便都丢给寒诺抄去;他那个榆木脑袋也不会转个弯,也不知道遮掩一下笔迹,被发现后我是没事,他反倒被爷爷打了一顿。”李言若仍旧一张一张地往里头扔着,语调平平,好似在闲话家常,“这么多年了,这一点还不见长,任谁看了他这一手端端正正的正楷,都知道不会出自一个十一岁的娃娃之手。”

  薛涛只是听闻言若公主行迹与那些皇室公主不同,至于细枝末节却是不知,听她说来也无甚感觉。默了半晌,她也只说出一句:“公主节哀。”

  她这句话,就像是这满殿的素缟,苍白无力。这些日子,李言若听这句话听得太多,已经麻木了。到现在,她已经感觉不到哀了,只是觉着有点疼,可具体又说不出来哪里疼。只有在这令堂里,那疼痛才稍稍缓解。

  “他这个人,嘴硬心软,举凡是我求的,当时是满脸的不情不愿,可总是不声不响地办成了。”以为被遗忘的那些往昔点滴,随着淡淡檀香涌入脑海,将那些疼痛冲淡了,却又是另一番苦涩在胸腔内蔓延,“唯独这次,他失约了。”

  薛涛并不擅安慰人,更不擅长听人倾述,比起儿女情长,她更愿意做一个执棋的人,以家国天下为棋盘,与那些须眉男儿较量一场。

  “可惜了。”她轻轻地一叹,从袖中取出半截残香,就这小火炉里的火点燃了搁在身旁,“寒诺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对手,若非在下时间紧迫,倒想好好与他较量一场。”

  “他……”李言若一个字将将出口,只觉一阵冷香钻入鼻腔,浑身发冷无力,竟直直地栽倒在地。

  薛涛在她倒地的一瞬间往旁边退开数步,而她跪坐的蒲团上,多出了几枚寒光闪闪的银针。她回头看着倚着门倒下、神思尚有些许清明的剑竹,笑道:“亏得姑娘今晨露的那一手,否则,在下可要吃了你的暗亏了。”

  剑竹双眼含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兀自挣扎片刻,也昏睡了过去。

  薛涛看了看二人,出门将房门带上,随即便往西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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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取江山作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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