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文武,多数都是已为人父,闻此丧尽天良之行,面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不忍。那些小小的孩子,还未来得及感受人世间一切的美好,却先经历了无端的折磨;而凶手,究竟是怎样的蛇蝎心肠,才会舍得对那些幼童下手?
都说稚子无辜,可谁又会在意他们无辜?人们所关心的,只有他们自己的利益罢了!
听者已经十分愤懑伤怀,而亲眼看过那些悲痛欲绝的父母、看过那些小小白骨的廉城,更是几度口不能言。他必须长长地进出气,才能压抑自己的情绪,将事件的经过详细地叙说清楚。
“老臣彻查了这秦娜,发现她是在五十年前被蒋言从绝谷带回来的弦月国人,深谙制蛊用蛊之法。这一点,老臣已经去信给护国公取得回信。护国公称当时是在战场上遇到秦娜的,看她身世凄苦便带了回来,后家奴蒋舫看中,便许了他。那制蛊之法,应该是秦娜带来并且施行的。那些死去的婴孩,最早者也有四五十年,想来应当是秦娜施行制蛊之术,她死之后,蒋舫没有停止。直到蒋舫去世后,蒋允北离开那座宅子,那座宅子被荒芜下来,也就再没有婴儿失踪。”
明堂之上一片寂静,上至君王,下到末等小官,无不愤懑。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却有人干着如此骇人听闻的勾当。而且整整数十年,真的无一人发现吗?
时间倒退四五十年,那么多婴孩失踪,难道就没有一处官府过问吗?是他们能力不足,没有查到,还是那些所谓的父母官玩忽职守,对于百姓递到衙门口的冤屈充耳不闻?亦或者,是他们根本就知情,却没有过问!
“给朕彻查此事!”沉默良久的文成帝,将一腔口齿几乎咬碎,生冷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当年在职的官员,只要还有一口气的,都要盘问清楚;但凡发现贪赃枉法之徒,抄家流放,决不轻饶!”
四十五年前的事,要查起来可是一桩大工程;更何况,能在皎城当差的,其年岁自然不低,到现在也该有七八十岁了。这个年纪还活在世上的人少之又少,即便还有,很有可能也是颇有名望的。要彻查这样一桩案子,可不是普通人能办到的。
这桩事,按例是要落在提刑司的头上,可新任的提刑主司隋崇亮,能爬到这个位置全靠年资和敦亲王;京兆府虽有这个能力,可廉城毕竟老了。
若是寒门长孙还在,这桩案子到了他手里,一定会给钧天臣民一个满意的答复;可偏偏,他不在了。
“案子一出,老臣便已经调阅了涉案地区的所有旧档,发现当年也有人在调查这些婴孩失踪的案子,但……”廉城将话顿在了这里,很明显地表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十分沉重。而满朝文武也都屏息凝神,看看今日还能听到什么惊世骇俗的消息。
“所有曾经经手这些婴孩失踪案件的官员,都已经不在人世,天灾人祸无一相同。”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再普通不过的事了,可当有一条线将这些人的生死都串联起来时,他们的死就显得不那么普通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件事?”文成帝迟疑着问出这句话。
廉城道:“或者说,有人曾经为这件事做了结尾,这个人很有可能是蒋允北,也有可能是其他知晓内情,但还没有查到的人。”
秦娜是蒋言带回来的,蒋舫是蒋言的家奴,而蒋凤鸣又曾经做了那样的事,怎么看,这桩事都和护国公脱不了干系!若是按照流程,这个时候,应当将蒋言传来问话。可护国公蒋言早已去了绝谷,这个时候将他传回来,一旦弦月国开战,寒夫人能守得住吗?
更何况,蒋允北最终杀了蒋凤鸣,就足以证明他并非听从蒋言的,而在他背后控制这人会是洪家吗?可四五十年前的洪家还是小小的商户,他们哪里来的这么大能耐去控制蒋府的家奴?
当年为这件事扫尾的人究竟是谁?而蒋言是否知情蒋舫等人的作为?蒋舫和秦娜炼制蛊毒用来做什么?这些蛊毒又有多少流传出去,是否有人就被蛊毒害过?
而最令文成帝头疼的,是这桩案子该如何向他的臣民公告?真凶已死?那些婴孩除了能入土为安,讨不到半点公道?
他的目光,再次从满朝文武的脸上掠过。鬓发苍苍年近耄耋的寒老太师、过了半百仍旧精神抖擞的敦亲王、接连痛失二女的吏部尚书、一向不大理会闲事的礼部、刑部、工部尚书,以及被降职的的户部侍郎元范,接替郑林掌管兵部的兵部侍郎李盗酒……他将目光停留在了最年轻的世子脸上,一点一点地搜刮着他脸上的表情,好像要把他那一向比城墙还厚的脸皮给盯穿了,一直看到他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李盗酒一袭蓝色的袍服,袖着手立在过道上;日光悄悄地溜进了屋子,在他的背后笼上一片朦胧,令他的神情隐约起来。即便相隔的远,李环仍旧能感受得到,这个年轻的男子,此刻应该正在得意。
寒诺之死,寒老太师被人行刺,再加上蒋家老宅的婴孩尸骨,钧天已经有了足够的理由对弦月发难,在弦月还未于中阳联盟前,集中兵力将其击溃!这,原本也是他希望的,只是他不敢,也不能像李盗酒那样,任凭自己满腔阴诡谋略搅弄风云。
他是君王,需要对钧天的每一个子民负责。那些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将士也是他的子民,而他的一个决策,便会将他们推到鬼门关前。尽管这一战迟早要来,尽管如此做是为了将牺牲降低到最小,尽管那些边关儿郎一个个早已做好了把命留在战场的准备。
可追根究底,还是他这个君王不够称职,内不能弹压朝臣导致大权旁落,庙堂之上乌烟瘴气,庙堂之外屡发事端;外不能睦邻友邦,强国定疆,导致他国心生觊觎,战乱频繁发生。
“给蒋言下令,让他以钦差大使的身份,给弦月国去国书。”沉默良久之后,君王终于缓缓开口,“蒋家老宅的巫蛊之事,寒诺之死以及老太师被人行刺,都需要他们给出一个交代。”
“圣上……”李欢庭担忧道:“弦月国既然决心与我朝为敌,这些事想必都是他们计划好了,如此只是得力不讨好,反倒是助涨了他们的嚣张气焰,以为我钧天怕了他们!”
李环抬眼看了看自己的王叔,没有应话,反倒是将目光落在了李盗酒的身上,问:“兵部的一切军资可清点齐备了?”
李盗酒应道:“俱已清点齐全。”
李环又问户部账目可都归纳清楚了?元范也应清楚无碍了。
文成帝这才道:“既然弦月铁了心要与钧天开战,我钧天也无须惧他。去国书只是表面形式,传出去我钧天也不会落人口舌;朕会另外委派将领接管绝谷蒋家军帅印,主动出击,争取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满朝文武忙赞皇帝英明,可心里都怀揣了一个疑惑。能够接管蒋家军帅印的这个人,究竟是谁?绝谷三十万兵马,虽然比不得寒家军强悍,但也都是从战场上实打实磨练出来的英勇儿郎,即便寒夫人随着右相在外出征多年,也未必敢说能领导他们!更何况又出了蒋言那档子事,现在的蒋家军,正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地界。
李欢庭再次出声,“圣上打算派何人接管绝谷兵马?”
李环沉沉地叹出一口气,目光落在了寒老太师的身上,意思再明显不过。
寒门数百年骁勇忠烈之名,是到寒老太师这里才体现出来的。十五从军,二十挂帅,一生大大小小数十场战役,从无败绩;他是钧天的活传说,是真正的国家栋梁,整个寒家军的主心骨。可,无论他再怎么神奇,始终是个人。只要是个人,他就会老,会病,会死。
钧天的寒老太师,寒门的当家人,过了今年七月十五,他便是整整八十五岁了!在他这个年纪的人,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而他更是奇迹中的奇迹,活的精神抖擞神采奕奕!可这,改变不了他已经老了的事实。
“请圣上与太师三思!”
若在平时,满朝文武无人敢反驳这位德高望重的寒老太师,甚至只要一有战争,他们便会想当然地想起老人。可今时不同往日,老太师才经历了丧孙之痛,重病一场,谁也不知道老天爷还会眷顾他多久,一旦开战,主帅有失,那三十万儿郎都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李欢庭跪下请道:“老臣愿意代替太师出征绝谷,定叫弦月贼人有来无回,再不敢觊觎我钧天国土。”
文成帝看着主动请缨的王叔,心里不是没有想过让他出征。护国公蒋言失势,张相因为皇后及洪家贿赂一事,也逐渐失去朝臣的拥戴;敦亲王在朝中的势力越发的大了;若在这个时候让他远离皎城,大可趁此机会剿除他的羽翼。可绝谷实在太至关紧要,不容有失;一旦敦亲王胜了,他的威望就不仅在朝堂,更能在民间获得拥戴,到太子登基,他的权势将更大,无可动摇;一旦他败了,绝谷门户大开,弦月入侵,寒门又要在擎牙关应付中阳,分身乏术,到时候受苦受难的还是老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