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盗酒小的时候心就挺狠,和块头比他大的孩子打架,往往都下死手,打过几次后村里的孩子都不怕他,这便是俗语说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因他自幼无父无母,村里的叔叔婶婶阿公阿婆对他都格外疼惜怜悯,他又有点小聪明,会装无辜扮可怜,久而久之村里的孩子都不敢招惹他;他便成日家帮着村东边儿家的小儿子逃学下河摸鱼瞒天过海;又帮着村西头的小女儿洗衣背草,把所有人都笼络的服服帖帖。
均县的小孩都被他带的无法无天,插科打诨无所不能;唯有邱村长家的姑娘,人长得漂亮,心地也十分善良,这这群娃娃心中的白月光,就连李盗酒都没少去村长家献殷勤。他们几个混小子闲来无事时,便常以能娶到村长家女儿为志,对村长的话更是言听计从,倒叫村里少了好些麻烦。
他看着被桂姐高高举在肩头的女子,一身水青色的衫子流泻而下,如瀑的发只用白色的蝴蝶绳绑在脑后,被微风一吹,宛如神女下凡。
桂姐将轮椅放在地上,远远地走开,给二人足够的清静空间。两个人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遥遥对视了许久。
“王爷说,他如今在朝中独树一帜,正是众矢之的,这个时候不适合将我赐给你。只好等绝谷战事结束之后,再做打算。”总归是邱逸棠先开了口,她的声音永远那样温和,“至于四妹,只要我和王爷说,王爷总归是会同意她留下来的。届时她仍旧是东院的世子妃,我居世子侧妃之位。”
李盗酒深深地凝望着她,目光一寸一寸地在她巴掌大小的脸颊上来回流连,迫切地希望能找到从前的痕迹;可当初那个在偏远的地方倚在窗口含羞带笑的女孩,在说起男女嫁娶这些事时,那样从容不迫,再也寻不到从前的娇羞痕迹。
他脚步一抬,阔步向前,带着酒气的白衣擦着那一袭水嫩的青衫,轻飘飘地就过去了。他既没有否定,也没有应承,好似她口中的世子妃、世子侧妃、东院……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一样。
他出了蔷薇苑,唤了沐七,神色淡淡地吩咐:“去准备准备,爷要去高原。”
早晨的一幕太过于骇人听闻,沐七还陷在其中没反应过来,如今听说他要去高原,好一会儿才问:“世子打算什么时候去?带哪些人去?”
“就我和沐九……”李盗酒的话到了这里,自个儿便顿住了。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沐九,那只贼猫早已经驾鹤西去了!略顿了片刻,他改了口,“就我一个,多备些银子。”
听他语速甚快,沐七便知道他心情不大好,没敢多说,忙忙地去支取银子去了。
随着绝谷战事一开,皎城的风向又变了三变,提起绝谷战事,不可避免地提起寒老太师年少英勇事迹,可谓是钧天的活传奇。而他们则吃着茶嗑着瓜子儿听着曲儿等着这位年近耄耋的活传奇再次缔造传说,等着绝谷捷报传回国都。在这一片议论声中,寒门长孙的去世、言若公主的脱胎换骨、世子爷的出仕等诸多变故,也被悄无声息地粉饰了太平。
唯有当王府那辆镶金嵌玉的马车从厚坤街上疾驰而过时,人们才将言语又落在了世子爷的身上,却也只是轻轻叹息一声人不同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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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因为洪家的存在,其繁华程度力压国都皎城,南来北往的商户皆以到此城一走为志。城中商铺林立,酒家茶肆参差百态,柳三变有词《望海潮》云:“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虽是描述古朝钱塘盛况,用以借来叙一叙这高原,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又正是三秋季节,那樨桂暗涌,烈酒飘香,真可谓良辰美景。
而入了夜的高原,因为没有禁令,即便过了子时,也是灯火通明,丝竹通宵。
洪通酒楼是洪家的产业,五层张灯结彩的高楼伫立在高原最中心,成为这里的标志建筑物。这里的消费,比起皎城的云中龙凤,中间可隔着普通老百姓好几个一辈子;诚然,即便是你有钱,也未必能顺利入住。就如此刻的李盗酒。
世子爷身穿湖蓝缂丝缎子,头戴纽丝嵌玉束竹冠,腰上配着玉珏、香袋、玉壶、荷包等物,手里捏着一柄墨骨红绸碧梅扇子,整个人端的是风流潇洒;再加上他身后那一辆辙洒金、玉为帘、锦为帐的马车,任谁瞧了也知道此子非富即贵,不可轻易得罪。
可洪通酒楼的店小二弓腰驼背地立在他面前,将手把着门方,不论他说什么,只问一句:“阁下有洪当家的手书吗?”他身材消瘦,肤色蜡黄,说话声音尖尖的,像是被去势的公公,“若是没有,这店你是进不去的。”
月上中天,华灯魏巍,蝉鸣聒噪,蚊虫也在嗡嗡地敲锣打鼓。世子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的不耐烦,他狠劲地扇了扇扇子,另一只手将一沓银票举到那尖嘴猴腮的小二跟前,“看清楚了,爷这银票难道不会比洪老头的字好使?”
小二对那一叠银票不屑一顾,“在咱们高原,您这银票但真没有洪当家的手书好使。公子若是没有洪当家的手书,还是另找别处落脚吧。前头转角便有一家,配置也不算差。”
若是换在皎城,世子爷早就按耐不住性子了,奈何人在异地,人生地不熟,实在不敢如何造次;只是,他也不是那么个好相与的,说什么也不肯走,就守在人家店门口了。他们这一闹,倒是把掌柜的给闹出来了。那掌柜的年纪四十左右,长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逢人已经有了三分笑意。待得问清楚了情况,才笑呵呵地冲着李盗酒赔了个不是,说:“敢问公子高名?您若累着了,可在此处稍等,待小的打发当堂的去洪府请了洪当家的手令来,再请公子入住。”
李盗酒却将折扇一收,从袖中抖搂出一张卷好的薄薄的纱绢来丢到那掌柜的怀中,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跑堂小二,冷笑着道:“小爷只是瞧不得他一副狗仗人势的模样。”
那掌柜的接了手令细细瞧过后,确认无误后,看向李盗酒的眼神多了一丝轻蔑,却也仅仅只有那么一瞬间便又收敛了干净。他往后瞪了那小二一眼,方将腰身生生地往下一压了压,双手捧着那手令递回给了李盗酒,赔着笑脸说:“是小的调教无方,惹得公子生气了,稍后便打发了他去。公子舟车劳顿已然辛苦,请先入楼歇息。”
李盗酒却将折扇往那小二的肩上一搭,笑道:“爷还就要他伺候,不是他伺候,爷还不去了。”
那掌柜的连忙一巴掌拍在那小二的后脑勺上,压着他的后脖子,要将他压着往下跪去。却不料那小二看着虽然瘦不拉几的,脚上却十分有力,硬挺着不往下跪。那掌柜的气的又往他后脑勺上招呼了两下,又赔着笑同李盗酒说:“这小子刚来的,不太懂得规矩;咱们楼中心灵手巧的各式各样的婢女都有……”
李盗酒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大跨步往楼中去。那掌柜的连忙上前引导,说:“世子请随小的来,您的房间在三楼。”说着话,又往后骂那当堂的小二:“还不赶紧跟来伺候,若是不能将公子伺候好了,仔细你的皮!”
李盗酒一边往楼上走,-边信口胡诌:“偌大的酒楼伫立在这宣德街上,不开门迎客也便罢了,洪老头偏还要立下这样的古怪规矩,就是为了显得你们洪家家大业大吗?”
掌柜的哪里敢论东家的长短?只得仍旧赔着笑脸说:“洪当家的用意,小的哪里能揣摩出来呢?”他说着话,在-间写有‘秋’字的房间前停了下来,从腰间拿了钥匙开了门,在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盗酒立在门口往里头一瞧,只见这间‘秋’字号房里张红着绿,所用幔帐珠翠无一不显庸俗靡费。他面上析出一个灿灿的笑容来,往后睇了那当堂小二一眼,大步流星地就往屋子里去了。进屋后,他坐在桌边,对着桌上那只纯金色鸳鸯对嘴壶格外爱不释手,一会儿又看上了案台上高高置着的一双琉璃鸳鸯,拿在烛火下瞧了又瞧。
那掌柜的见他如此,心底更是鄙夷,幸好那肥肥的脸颊把眼都挤成了一条缝,让那一双眼看起来像是在笑。“公子好生歇着,有何吩咐让小二去办便是。”他一句话说完,见李盗酒丝毫没有要理会他的意思,便嘱咐了那当堂小二一句,悻悻地去了。
等那掌柜的走后,李盗酒才将那对琉璃鸳鸯搁在桌上,重新抖开那张手令。刚才在屋外他也没来得及细看,只觉此物像是绢布,此刻灯火明媚下,才发现那绢布四四方方都包裹着数量不少的金线,难怪拿在手中沉甸甸的。那绢布中心大大方方地落了一个‘秋’字,下方落款是洪府的大印,周边是银色的暗纹。
“历朝历代的君王就借以圣旨晓谕四海,彰显皇威;洪钟在高原以手令宣扬洪家的权势,单凭此手令,扣下一顶谋逆的帽子,他吃罪的起吗?”李盗酒将那手令信手往袖中一扔,开始玩弄桌上那个纯金打造的酒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