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李盗酒被吓成这样,张怀倒也没做多想,拉着他下楼去。二人点了小菜坐在堂中吃茶,听着周围人压低了声音议论,一时无言。待吃过了饭,约定了中午宴会的时辰,便各自回了房间。
李盗酒心里琢磨着那蔡防的事,普一开门,便看到本该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当堂坐着一个彪形大汉,正是那蔡防;而铺着锦缎的桌子上,是他带来的行礼,连同留在马车里的东西也一并给顺了来。他心里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上前见了礼,笑问:“蔡掌柜的有何指示?”
那蔡防一抬手,示意他先坐,又起身斟了杯新泡的茶给他,俨然是将这里当成了他自己家,搞得李盗酒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房间。
“九公子腰间那枚玉珏是从何处得来的?”过了半晌,那蔡防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显然不似刚才那般强硬,却因一直压着声音,而显得十分粗犷。
李盗酒十分好奇地将腰间的玉珏拿起看了看,说:“从皎城当铺里淘来的,不值几个钱的,若是蔡掌柜的感兴趣,小可再用上好的美玉锻造一块送您?”
他这话显然只是一句客套话。蔡防家大业大,虽然比不上洪家,那也是富甲一方的,要什么美玉得不到?
“你撒谎!”蔡防冷不丁地目光一凉,冷冷地道:“这玉珏底端有一条血丝,是当年老夫为寒门所救以此作为报酬,硬塞到了当朝右相手中的。”
李盗酒闻言大惊,“原来这东西,竟然出自蔡掌柜之手?我还好奇的很,寒门一向寒酸的很,哪里来的这么好看的玉珏!”随即,又讪讪地道:“适才小可记错了,这玉珏是捡来的!”
蔡防冷哼一声,表示对他的话一个字都不信。以寒门中人的为人,得此馈赠,必定好好收藏,怎会轻易被人捡了去?“单是那一辆马车的造价便是上万的银子,阁下包袱中又揣着这样多的银票,家中必定殷实;能够出入寒府,从右相手中要来东西,阁下即便不是官场中人,也必定是与朝廷密不可分的。岭南也没有哪个陈家有阁下这么个败家儿子,还请阁下告知真名,你我也好坦诚相见。”
他把话说的如此直白,李盗酒却仍旧是装作糊涂,“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他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立时又转了话题,问:“蔡掌柜的刚才说你被右相所救,那么外间传言你孤身上千峰岛杀贼的事,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蔡防冷冷地瞧着他,“阁下既然不肯实言相告,老夫与你也无话可谈。”他说着话,便起身就走。
李盗酒慌了,连忙叫住他,起身赔礼说:“家父名望太高,每每实言相告,总令人敬而远之。故而小可才以家母之名行走江湖。”
那蔡防停下身形望着他。
李盗酒这才缓缓说道:“小可姓李,名盗酒,皎城人。”
“皎城,李盗酒!”
便是再孤陋寡闻的人,也应该听说过这个名字,而随着这个名字出现的,都不是很好的词汇。传说,敦亲王李欢庭十年前从偏僻的乡村接回来一子,此子混迹皎城嚣张跋扈无人敢惹,便是李欢庭拿他都无可奈何。
蔡防将李盗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坐了回来,冷笑道:“如果老夫没有记错,世子如今任职兵部侍郎,主管兵部一切事务,却还有闲心来皎城?”
李盗酒闻言,将一张脸耷拉的比苦瓜还苦,十分幽怨地道:“别提了,我可是被皇帝坑惨了。人人都说当官好,哪里好了?整日里对着那些枯燥乏味的公文头都大了!干得好了没赏,干不好却是要受罚的。做皇帝可真是好!”
这话旁人说不得,偏生他李盗酒却说得,且说的煞有其事,有模有样。那蔡防听了也不置可否,只问:“世子此番前来,是奉了公差?”他怀疑李盗酒时是一副不温不火的语气,如今知道了他的身份,还是这么一副不温不火的语气。
李盗酒闻言更苦,“才刚听下头的人议论说,此番洪当家宴请诸位掌柜,必定会谈到绝谷的事,我也是为了此事来的。”
蔡防的神色微微一凝:“世子见过洪当家了?”
李盗酒一耸肩,“若是没见过他,我能住进这洪通酒楼吗?这老头子也真是的,非要弄个手令来彰显他的名望!”
洪钟以手令限制入住洪通酒楼的人,是为了名望还是为了安全,聪明人一看便知道了。蔡防也不管李盗酒是装作糊涂还是但真糊涂,只问:“洪当家怎么说?”
“那老狐狸就是个铁公鸡,一毛不拔,还推三阻四。自己只肯出十万两,还说帮我尽量争取,让各家商户联合出二十万两。我想着洪家富可敌国,少说也得出五十万两,他却以头前已经出了五十万两给张相补缺,所以现如今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至多只能争取多让各家商户多凑个五万两!皇上给我的任务可是一百万两,我要拿着这三十五万两去,如何交差?”
李盗酒此话一出,那蔡防立时变了脸色,一掌拍在桌上,将那些金银器物都震了起来,吓得前者往后瑟缩了一下,好似那一巴掌是拍在他身上似的,浑身抖了抖,讪讪地道:“边关开战,臣民应当各自尽一分力;自古以来便是能者多劳,洪家居在各位老板之首,自然该出大头。朝廷下了死命令要一百万,我的意思是洪家出八十万,余下的二十万则是由你们各家平摊,想来也不过是一两万,对你们而言便是九牛一毛。那洪老头却固执的很,说什么账面上只有那二十万,多的再也没有,便是朝廷要抄家他们也拿不出来了。”
他这番话说的煞有其事,无疑是锦上添花火上浇油,叫蔡防心中那一把火越来越烈。好在他也不是个愣头青,一时三刻也就将火压了下来,淡淡地看着李盗酒,“世子圆滑狡诈一向是出了名的,焉知这其中不是你在挑拨我们的关系,让我们自相残杀?朝中的事老夫虽然不了解,但近段时间皎城风云诡变,朝廷先后对护国公、张相下手,洪家一直以来都是依附着张相的,只要洪家一垮,令尊在朝中可就是一人之下了。”
李盗酒冷笑道:“按照我的意思,自然是随便找个借口将洪家抄家,他们所有的银子都归入国库,多简单省事?只可惜咱们那位皇帝怜恤众生,洪家商铺一封,多少老百姓得失业?届时国内动荡不安,边关也很难安定。还说什么现在的洪家垮不得!想来那洪老头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只出十万两。瞧瞧从前他拿去贿赂朝中大员……”
他说到这里,好似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连忙将话头掐住,还顺手扇了自己一个巴掌,重新赔着笑脸道:“我这两日还愁的很,不知如何办呢。”
蔡防没再说话,只是盯着李盗酒瞧。那张年轻俊朗的脸上布满了愁绪,看不出作假来。好一会儿,有人敲门,二人对视一眼,李盗酒提高了声音问:“什么事?”
外头响起了洪七七经过伪装的声音,“洪当家的已经到了,说是宴会提前开始,请九公子提早上去,莫要叫人撞见了。”
李盗酒应了一声知道了,在蔡防的注视下,他缓缓地说道:“洪老头怕我不信,让我在群英堂的隔间听你们开会,将来好做对证。”
蔡防的脸色又变了变。洪通酒楼必须持有洪钟的手令才能入住,甚至这些入住的人连一个伺候的人都不准带,为的就是防止商业上的秘密外泄;而洪钟将身为兵部侍郎的李盗酒安排在会议隔间,等同将所有参会的人都卖了!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当他做出这个举动时,便已经说明,他与诸多的商户之间,已经不是从前的坦诚相见了。再是隐忍的人,被多年的合作者背叛,多多少少也会流露出些愤恨的神色来。那双曾经擒杀贼寇的手用力地捏了捏,好似掌心握着的正是他此刻恨的人,骨结声响。
李盗酒瞧着那一双大手,心里也是发慌。幸好没有与这蔡防硬碰硬,否则,自己这小身板,还不够他两拳的呢。
那蔡防到底还是忍住了,没再多说什么,起身出门去了。李盗酒装模作样送到门口,待他走远后才关门,一回身被坐在桌子旁的人吓了一跳。“祖宗,你出个音儿成不成?”
洪七七仍旧是那副拱肩缩背尖嘴猴腮的模样,闻言不动声色地道:“你胆子可真大,连蔡防都敢忽悠,他若是与洪钟一对,还不得回来将你大卸八块?”
世子爷横行皎城这么多年,全靠一张嘴能说会道,从来靠的不是武艺,“君子动口不动手!”他云淡风轻地给自己脸上贴了块金,随后靠近洪七七问:“你说小爷用不用穿件金丝软甲什么的?万一那蔡防动起手来,还能留下半条命!”
洪七七无语,默默地从怀中掏出一件软甲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