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父子
车前一丁2019-01-04 17:383,222

  世间之痛,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吏部尚书何珏,短短一月之类,送走两个女儿,伤极悲极痛极,满头花白的发一夜之间犹如雪覆,眸中再不复往昔淡然处事的温和平静,只剩下了无尽的悲。

  “老爷,公子回来了!”

  小厮的声音里添了一丝欣喜,老人木然地循声忘了去,毫不在意地将自己一脸的悲情昭然于下人面前;他看着儿子一路踉跄着跌进屋来,跌坐在门口,泣不成声。好一会儿,他才压着嗓音开口:“明儿是个好日子,将你二姐送到你大姐身边,让她们姐妹两个,黄泉路上也有人说说话。”

  老人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将满腔悲痛压下,才继续说道:“等这桩事了了,你亲自去一趟高原,让洪家给一封休书。不能让你二姐到了那边还不得安宁。”

  “父亲……”何乾一开口,便伴随着哽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二姐不是好好地待在寒府吗?这件事又与洪家有什么关系?”

  “照办就是。”何珏阖了阖眼,“去高原前,入宫见一见你三姐,告诉她,不论何家发生了什么,让她务必保全自己,不准插手。”

  何乾不傻,听得出父亲话中的决绝,连忙膝行上前死死地抓住父亲的臂膀,“父亲,你要做什么?”

  “你放心。”何珏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放缓了语气,“为了你和蔻珠,为父是不会做傻事的。只是你两个姐姐接连遭祸,成为这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你三姐险些也遭了不测,只是让她小心罢了。至于让你去洪家,是你二姐临终之前,曾经哭述她这些年在洪家被人虐待。”

  老人话到这里,泪已盈眶,模糊了上方的灵位;恍惚之间,又见女儿庭中嬉戏巧笑嫣兮。

  “微雪一向要强,琴棋书画样样要争第一,就是为了能让我看到她;月华性子最温和,也最乖巧懂事,从不让我操心;蔻珠最像年轻时的我,认定了的便从一而终,执着不放。你这三个姐姐,本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却要为了我的懦弱,被迫下嫁。月华出嫁那日,还提起你,说你的性子最为寡淡,不适合名利场;有了她们两姐妹平衡两处,就让你和蔻珠自由自在也好。当时,为父还责她妇人之仁,如今在想来,这些年,我追逐名利,全然忽视了你们姐弟!”

  “你大姐跟着蒋凤鸣为非作歹,二姐远在高原受人欺凌,三姐在宫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而你……”老人回头看着唯一还在自己身边的孩子,泪已决堤,声音哽咽,“从今以后,你爱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不涉足官场,不卷进那些权利斗争中。要画画也好,吟诗也罢,只要你好好地活着,为父便安心了!”

  若在从前,何乾听到这话一定会高兴的发疯,可现在,父亲的松懈是拿两个姐姐的命换来的,这血迹斑斑的自由,要他如何敢要?

  “洪家的人害死二姐,儿子一定为她讨回公道。”青衫公子抬袖擦拭泪痕,却只是徒劳地湿了袖口。

  老人却一把抓住他的臂膀,盯着他,一字一顿地咬出来:“不许你去!”他忽的将儿子一拉,将他拉到了新立的灵位前,将人按在地上,厉声喝道:“你当着你二姐的灵位起誓,此生此世,不得踏足官场,不得为你二姐寻仇,如违此誓,叫你三姐与为父不得善终!”

  如此沉沉的一席话,一时间犹如五雷轰顶,砸的何乾头晕目眩,不知所谓;他倔强地抬起头望着老父,忽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父亲那张脸已经完全被皱纹覆盖了!他的头刚刚往下压了一点,却又下意识地摇了摇。

  面对老父满脸错愕,他缓缓起身,沉声道:“大姐和二姐会出事,皆因朝中有蒋凤鸣、李盗酒这一流弄权专权的人在,他们不除,还会有更多的人被他们荼毒。父亲从前不是说要我入朝为官吗?孩儿哪里也不去,就留在皎城,就留在提刑司,总有一日,要将他们一个个都绳之以法,以慰两位姐姐在天之灵。”

  若在平时听到这一席话,何珏定会十分感动,可如今的皎城,再不是那个风平浪静的国都;这里充满了暗流,谁也不知道会在什么时候被卷进去,粉身碎骨尸骨无存。曾经的护国公府,便是最好的例子!

  “敦亲王不是护国公,李盗酒也不是蒋凤鸣,你斗不过他们的。更何况,如今言若公主下嫁寒门,寒门便是同李氏站在一条线上的人,你连个正经职位都没有,拿什么去与他们斗?”老人试图说服儿子,可当他看到那张脸上的神情反而越来越坚定时,他便知道,自己错了。

  从小到大,这个孩子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不是他能够左右的。

  “罢了,你二姐入土为安要紧。”老人抬袖拭去脸上泪痕,缓和了神色,“旁的事,再说。”

  何乾抬头看了一眼二姐的灵位,愣了好一会儿,才忽的向老父跪下,叩头泣泪道:“这么多年来,孩儿没有一日让父亲省心的,从今以后,孩儿必定将从前那些陋习都改掉,奋发向上,一定不会给父亲丢脸。”

  老人闻言,再次潸然泪下,颤声道:“为父只想要你们都好好地活着,丢不丢脸,都已经不重要了。”

  那沧桑颤抖的语音,饱含数十年执着后幡然醒悟的悔意,只是可惜,那两个女子,只能化作一抔黄土,什么也不知道了。

  张府。

  在经历了‘皇后小产’的风波后,府上一向沉稳凝重的气氛,终于浮起了一丝浪花。昨日跟去王府的轿夫、家丁不在少数,有人是亲眼瞧见护国公大闹礼堂、何月华摔死在云中龙凤的废墟上的;纵然他们不传,但外头的风言风语从早到晚,上至王孙公子、下到贩夫走卒,口口相传。

  所有人都在说,皇后小产是假,假孕才是真,皇上是为了顾全皇后及张家的颜面;都说何月华是被人逼死的,至于究竟是被谁逼死的,只看她拼死状告的是谁就清楚了。整个钧天谁人不知,高原洪家一向是以张相马首是瞻?那样庞大的商家,若没有官府在背后暗中支持,又怎么能风调雨顺地走到今日?而上到国库相爷,下到知县州府,哪一处不用银子打点的?

  皇上从前不查不问,是因为大家都心照不宣。可现在,有人将洪家那些勾当堂而皇之地宣之于众,搭上了自己一条命引起舆论,皇上但真还能做到不闻不问吗?

  皇后被令在定风宫养病,何尝不是一种软禁?而兵部和户部两部尚书身陷囹圄,一旦洪家也被动了,那么张家也就完了!

  张相在人前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刻独自在庭院中,才显露出担忧神色来;夜深露华浓,他却只着了薄薄的褐色中衣,脚下穿着木屐,负手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院中在三岔路口置了一盏路灯,亮堂的灯光将相爷的身影拉长,照见他满头乌发间几缕白发,照见他满脸的皱褶满眼的忧虑,无一不在显示,曾经意气风发的张相,如今已经老了。

  ‘哒’‘哒’‘哒’……木屐鞋踩在石板道上的声音格外的响亮,来人好似脚提不起来似的,时不时还将木屐在地上拖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虽然明知道是谁,但相爷还是循声望了过去,等到那人的身影从黑暗中移到灯火下时,他眉头微微一皱,却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因为他知道,就算是自己说的再多,这个人,也不会听得。

  张萩一头长发披散着,身上披着一件白色的中衣,并不打结,任由整个腹部都露在外面;脚下也同样穿着一双木屐,却不正经地只用一个拇指放在绳结里,行走的时候,木屐在地上敲一下,又与脚后跟敲一下,又在地上拖行一阵,那声音好似个音乐班子,只是五音不全六律不识。

  灯下置了一套木制的桌椅,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烟雨青茶壶,一柄巫骨稠扇,还有一方信笺。张萩在桌旁坐下,拾起信笺看了看,满脸似笑非笑化作放声而出,笑的前俯后仰。

  他一把将信笺拍在桌上,指着张觅道:“老头儿,你也有被人这么威胁的一日呐!”

  张觅冷眼瞧着自己儿子,等他笑过一回了,才问:“你私下里到底做了多少事是为父不知道的?”

  “你说呢?”张萩收敛笑意,微微偏头看着立在魏巍灯火中的父相,语调轻轻,“你所有的漏洞都是我给你补的;钱世宝和焦俊不死,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在宪司堂上指认你了。”

  张觅闻言将牙关紧紧一扣,额头本就十分明显的青筋因为愠怒而异常暴起,“这么说,那何月华也是你杀的了?”

  “难道留着她指认洪家吗?”张萩好笑地看着老人,“你在气什么?气我动作比你快脑子比你灵活?还是气我没有按照你的安排行事?”

  “老夫在恨,恨你空有满腹的心计,却不肯入仕为官;以你的才能,何愁谋不到好差事?假若有你在朝中,今时今日,老夫也不会如此被动!”

继续阅读:第二百四十八章:断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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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取江山作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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