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五章:警钟
车前一丁2019-01-04 17:383,258

  怪事时常有,皎城特别多。

  满城的人上一刻还沉浸在关于言若公主与寒主司的话题中,下一刻就被寒府散席罢客的举动给弄懵了,纷纷打探究竟怎么回事。

  一时三刻,流言便传开来。

  有人说是寒门不满意这桩婚事,专门找人砸场子的!有人说是寒主司表面刚正不阿,实则早在外有了女人,如今这个女人找上门来,大闹婚礼现场;更有人说,是公主不满这桩婚事……众说纷纭,人云亦云。

  就连帝驾所经之处,还能时不时听到几句关于这场婚礼的议论。文成帝端坐车舆内,烦躁地将两侧的帘子放了下来,抬手遏制住额头暴起来的青筋!

  蒋言的话犹在耳边。若在平时,以皇后的性格,定然一笑置之,不予理会。可今日当着文武百官,她的反应却是那样的激动,无疑是为蒋言的指控添了几分实质。而何月华状告洪家,虽还未言明究竟是何时,但能让洪宇当着众人也要杀她灭口,她口中的事对洪家必然是存亡攸关。

  而皇后与洪家,直指的显然是左相张觅。

  “李盗酒呀李盗酒,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朕呐?”君王喃喃一句话出口,却忽然听得外头一阵骚动,伴随着各种尖叫声。不等他问,徐诚便在车旁回说:“那何月华趁着人一时不备,爬上了为重修云中龙凤搭建的棚子上,寒大人已经赶过去了。”

  君王撩起车帘子往云中龙凤望去。那座在厚坤街的标榜酒楼已经化作朽木烂石,发黄的干竹临时搭建起来的棚子摇摇欲坠,一身白衣的何月华爬上顶端,犹如风中浮萍,随时会被吹走。

  下方围了不少人,有看热闹的百姓,有畏惧不敢爬上去的官兵,还有寒诺、何珏、洪宇等人。

  一片吵闹声中,何珏那苍老、哽咽的声音格外的突兀,“月华,你去上面做什么?有什么委屈,下来说,爹爹就算是拼尽这把老骨头,也要为你做主!你姐姐已经离我而去,难道你也要丢下为父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烈日当空,风浪中都带着一股热气,在何月华的额头上布下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渍。她双手牢牢地抓着摇摇欲坠的竹竿,竭力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不让自己摔下去。

  她低头看着脚下乌泱泱的人群,看着主道上那一乘明黄顶帐描金珠玉的马车,看着那个病弱的男子,看着这座她从不曾好好看过的都城。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皇上,你口口声声说,钧天是法制国家,有法必依!可洪家勾结官府,残害忠良,构陷同行,您看不见吗?难道就因为他们富可敌国,所以就对他们的恶行视若无睹吗?”

  她的声音被烈日灼烫,被风撕裂,从那片废墟上,传向四方。

  “天威皎皎,明镜昭昭!诸天神佛都在看着,那些枉死的冤魂都在看着!洪宇,你和洪钟干下的种种勾当,总有一日会大白于天下;你们洪家,必然要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所有人的视线,在一瞬间都落在了洪府少当家的身上,他们看着那个病弱的男子,目光中有惊疑,责问,还有幸灾乐祸;而那位少当家却一直低垂着眉眼,视线落在满是刺碎石残渣的地面,沉静如水。

  没有人注意到,女子声嘶力竭之后,双手松开了竹竿,那一抹白色的身影犹如鸿毛一般,轻轻地飘下,落在地面,发出沉重的声音。

  周围的人幡然醒来,立即做鸟散状,唯恐避之不及。

  因为高速坠落而充血的身体在落地的一瞬间便破碎开来,脑浆与鲜血混合着四下溅开,沾染上病弱男子的裘衣、双手、脸颊;鲜血从那堆烂泥下流淌而出,将那双白色的长靴侵染成了鲜红的色彩。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一淌难以辩认的肉泥,好一会儿,竟在唇畔露出了一个微笑;他收回了视线,将自己身上扫视了一算,眸中露出些嫌恶来,动手褪下了沾染上血迹的裘衣,擦干净了手上、脸上的血迹,最后脱掉了脚上的靴袜,赤脚薄衣而去,留下一长串隐忍的咳嗽声。

  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这一切,甚至在病弱男子行到跟前时,主动地侧身让了道。他们看不懂这个男人的行为,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令曾经的恩爱夫妻,闹到如今至死方休的地步。

  “月华!”老人一声哭喊,犹如刀锋劈过陡峭的山石发出的声音,刺耳、扎心!年过半百的吏部尚书,双膝砸在地上,想要抚一抚爱女的身体,却不知手爱放在那里。昔日承欢膝下的小精灵,如今变成了一堆不堪入目的东西。

  他的手,就那样在那堆肉泥上方游走,最终,脱下了身上那件暗红的衣衫,将那堆肉包裹住,紧紧地搂在怀里。鲜血染透了喜庆的衣衫,从他的指缝间滴滴落下,与地面的血液汇成不分彼此的一谭。

  那个昔日在他怀里揪着胡子撒娇的小女孩,那个曾经带给他无限欢乐的人,那个在出嫁那一日三跪九叩拜别的女儿,一别经年后,送给了他这样一份大礼。

  老天爷何其的公平,从前给了他多少欢乐,现在便给与他多少悲痛,半点也不会施舍可怜。

  兴许是这一幕太过刺眼,又或者是血腥味太难闻,人群渐渐地散开,只留下数十差役将那个老人与他的女儿隔绝在一方天地里。那里是属于父女二人的世界,不能被任何人打扰,哪怕是寒主司、敦亲王、张相,甚至是文成帝,都无言可讲。

  “皇上。”一片沉寂中,徐诚先开了口,“咱们还去提刑司吗?”

  文成帝逼迫自己将视线从那对父女的身上挪开,低头看了看身边的老人,他问:“徐老,你说她为什么要自杀?”

  徐诚回道:“想来是一时想不开。”

  文成帝摇了摇头,“是朕没用,不足以令她相信。”他抬首,看着女子曾经站立过的位置。她用生命的代价,爬到那样的高度,就为了唤醒帝王睁开眼看看这个世界。

  “好一个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君王虚虚眯了眯眼,轻声一叹,“连小小妇人都看的清楚透彻!”

  徐诚默然低头。

  “回宫。”

  送走了帝驾,寒老太师、敦亲王、张相几人略站了站,便要各自打道回府。

  人已经死了,她曾经说过的话,没有事实依据,只是一个疯妇的言论,站不住脚。

  等到李盗酒闻声赶到时,厚坤街上,只有那一对生离死别的父女,还有寒主司率领的一班差役。行人路过,却也是匆匆忙忙放轻了脚步,生怕一丁点声音会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给自己招来祸端。

  鲜血的味道那样炙热,怀中的那支断掉的玉簪与金令烫的李盗酒心口生疼。他呆站了好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似的,一把拉住了寒诺的衣襟,一个字一个字地压着从喉咙里挤出来:“你为什么不救她?”

  “救?”寒主司好笑地挑了挑眉,“为何要救?不消两日,这个消息便会传遍钧天,所有舆论都会争对洪家,到那个时候,再同军饷的案子联系起来,要盘查国库就变得轻而易举。”

  李盗酒哑口无言,手上的力道却越来越紧。

  “打从一开始,你不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吗?”寒诺继续说道:“她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活人的话,总是要赌上一条命,才能令人信服。还是说,世子爷一开始并未打算让她以这样的方法死去,或许还可以嫁祸给洪家,让他们杀人灭口?你现在如此恼怒,是因为事件没有按照你的计划进行?”

  “世子长于谋人算心,觉着能掌控这天底下所有人?你要复仇,便将那些女孩作为筹码;你要让他们内斗,便有人拿命来为你奠基;有遭一日,你想要一人之下,又要拉多少人跌进深渊?”

  “张相、敦亲王结党营私,以权谋取暴利,可至少他们也曾支撑起这个国家,也曾为老百姓谋过福祉。可世子呢?除了泄私愤,又切切实实地为百姓做了多少事呢?”

  “扳倒一个张觅,扳倒了敦亲王,然后在朝堂上留下一个李盗酒?”

  寒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铺直叙,无情感起伏;他的双眼仍旧如古井无波,情绪收敛的十分干净,丝毫也不外泄;他的目光,一直静静地望着那对瘫坐在地上的父女,倒映着满地的血红。

  最后,他说:“我和你,其实是一样的人。”

  以他的身手,在当时情况下,是可以把人救下来的;可在最后一刻,他犹豫了,眼睁睁地看着何月华犹如落花飘零,以自己的命为整个钧天敲响警钟。

  他见多生死,知道人的身体有多脆弱,也知道人心有多坚强,又是多脆弱。

  他拍了拍李盗酒的肩膀,轻声道:“接下来才是一场硬仗,别让她的牺牲白费了。”

  李盗酒抬眼看着满脸冷漠的寒主司,看着他缓缓上前,指挥着差役将何珏拉起,用担架抬走了那具摔烂的尸体,看着他沉静地吩咐人控制洪宇……

  他想:言若说的没错,这个男人,果然甚是无情。

继续阅读:第二百三十六章:深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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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取江山作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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