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章:棋局
车前一丁2019-01-04 17:393,210

  茶是新摘的早秋绿茶,还是新绿便快马加鞭从西山运到皎城,未经过任何加工处理的绿叶,一入沸水便起起伏伏,沉沉转转,一时三刻便是一片枯黄;如此泡出来的茶水,没有色泽,没有香味,除了几片沉入底的茶叶,与白水无异。

  盛水的是楠竹制成的杯子,只是把边缘打磨光滑,未曾经过任何加工。

  敦亲王握着掌中那杯白水一样的清茶,抬眼望了对面的女子一眼。

  暖黄的灯火中,薛涛那一双狐狸眼丝毫不减狡黠。她自己浅偿一口,便将茶杯搁下,从茶几下取出两盒棋子,白色棋子递到了敦亲王面前,她则率先落下黑子。“在下远来是客,本该入乡随俗,奈何在王爷面前不敢造次。”

  敦亲王活了一大把年纪,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的后辈,整个钧天只找出了一个李盗酒;如今来了一个薛涛,到觉着新鲜有趣,一笑置之,随手拔了颗白子落下。

  棋局一旦展开,二人皆静下心来,两双眼都盯着棋盘上的纵横交错,不敢轻敌。一开始二人皆不假思索,落子奇快;随着棋盘上错综复杂,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尤其是薛涛,需要思虑良久才能落下一子。

  李欢庭倒是游刃有余,抽空抿了口茶,方觉那茶味道虽然清淡,因浸着竹的清香味,入口倒也不怎么难喝。眼看地面女子仍旧蹙眉沉思,他笑道:“老夫教了逸棠十年,她也未必能同老夫僵持如此久,薛姑娘小小年纪棋艺便如此了得,到了薛老爷子面前,只怕本王也只能甘拜下风了。”

  薛涛却是微微一叹:“爷爷的棋艺虽然精湛,但为人太过迂腐,一辈子守着腐烂的朝廷,赔进去了自己的一生。”

  时间倒退三十年,弦月国的薛侯爷,乃是与钧天寒老太师齐名的风云人物,哪怕是敌国提起他,都是一片敬仰叹息;而其在三国会盟上自断一臂的事迹,更是传扬千万里,至今仍被老一辈的人津津乐道。可到了他自己亲孙女的口中,却只剩下了‘迂腐’二字!

  同样身处高位,李欢庭却比薛家的人要幸运,因为他的身体里流着和君王一样的血脉,他是皇室中人,兄弟手足;可正因为如此,他要比任何人都行的更加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皇室中人的另外一层意义就是,他也是有资格登上皇帝宝座的人,是皇帝最亲近也最防范的人。才只能露一半,锋芒太过是野心勃勃,是对君王最大的威胁;能又要显三分,否则他就只能是个吃着朝廷俸禄的米虫,人们只看到他的身份,看不见他这个人。

  “世事如此。”李欢庭淡淡一句带了过去,低眼看了看薛涛新近落下的一子,眸中一亮,笑道:“薛姑娘这招,与当年薛侯爷会盟时断臂求存如出一辙。”

  薛涛却缓缓摇头,笑道:“在下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李欢庭再观棋局,在刁钻之地落下一子,“富贵险中求固然是好,可一子错满盘输,人生可不是棋局,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之地,你的敌人不会给你卷土重来的机会。”

  薛涛毫不犹豫地落下一子,笑吟吟地道:“人活一世,难得……”她话还未说完,落子声响起,再观棋局,黑子满盘皆输。“王爷好手段。”

  她输得爽快,李欢庭赢的也大方,“局布的好,可惜经验不足,漏洞太多了。”

  “王爷看得出的漏洞,旁人未必就能发现。”薛涛再观棋局,仍旧满面笑容,“经由王爷指点,这些漏洞相信也不会成为漏洞了。”

  李欢庭摇了摇头,“人外有人,本王亦不敢夸大。薛老爷子远在弦月不说,眼下皎城中便有一位,他的棋艺可少有人能及的。”

  “王爷说的是寒老太师罢?”薛涛笑吟吟地挑拣着棋子,“只可惜老将迟暮,现如今的寒老太师早已不复当年风采,不过是在家中推推牌九罢了。”

  原本黑白分明胜负悬殊的棋盘上只剩下了一片茫茫白色,李欢庭捏了一枚白子在掌心,仍旧摇头,“正所谓观棋不语真君子,既然是薛姑娘的棋局,本王还是看看就是了。至于胜负……”他将掌心棋子滑入棋盒,清脆的声音中,缓缓道出一句:“蜉蝣撼树罢了。”

  “千里之堤不也溃于蚁穴吗?树木再大,经不起群起而攻。”薛涛开始动手捡白子,暖黄的光照见她仍是满脸笑容,好似一张精致的面具,前前后后没有丝毫变化,“坐山观虎斗固然胜券在握,王爷就不怕,老虎错跑了山头?”

  李欢庭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薛涛继续道:“此番在下来钧天,除了替爷爷给寒门送信外,还是送给王爷一件礼物。”

  “薛姑娘的礼物,本王恐怕受不起。”李欢庭神色一正,笑容微敛,“更何况,你我之间,也并非能礼尚往来的关系。”

  “无妨。”薛涛道:“启程来钧天前在我弦月国内发现了一名探子,前些日子落到了京畿预备营的手中,他留下了一封信。”

  从弦月国来的密信,落到了京畿预备营的手里,等同到了寒门手中。李欢庭面色微动,声音不自觉地含了一丝凉意:“内容是什么?”

  “信是暗语,寒门上下正在寻找那封信的密底;不过,寒诺已经知道密探是蒋允北的人。”话到这里,薛涛故意停顿下来,笑吟吟地看着对面的人;看到李欢庭微变的脸色,她甚是得意,“不过王爷放心,蒋家老宅那把大火燃起来,那本密底他们怕是找不着了。”

  “原来如此。”李欢庭冷笑道:“近来轰动皎城的纵火案,竟然是薛姑娘的手笔。”

  “咱们彼此彼此。”薛涛也冷笑道:“王爷派出去的杀手可但真不怎样了,与寒诺连百招都走不过便败下阵来,若非在下那一把火,只怕王爷又要失去一员爱将了。”

  李欢庭冷哼一声,“薛姑娘这一把火把三十多年前的陈年旧事都烧了起来,那蛊毒可是来自你们弦月。寒家的人,一个个跟犬似的,只要给他们一丁点的味道,就能嗅着着味道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给揪出来。”他屈指在棋盘上轻轻一叩,“若是本王没有记错,秦娜应该是弦月国人。”

  薛涛笑道:“王爷好记性,秦娜不仅是弦月国的人,更是王爷亲自带回来的人;无论当年是因为什么原因,只要知道了这一点,再结合当年寒烈中蛊一事,有了蒋家老宅的那些婴孩尸骨,王爷可就是众矢之的了。”

  “哈哈哈……”敦亲王忽然大笑两声,随即收声,阴测测地道:“小姑娘,便是薛计也不敢如此玩。”

  薛涛点了点头,“爷爷老了,不经折腾,在下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还请王爷多多指教。”

  李欢庭漠然冷哼,不再多言。微微的灯火中,对面的女子将一双狭长的眼眯成细长的缝,却挡不住眸中狡黠。

  所谓的指教,不过是变相的威胁罢了。

  他的沉默,无疑是在告诉薛涛,她的计划成功了。

  “王爷想一想蒋家,当年绝谷一战牺牲了多少,如今又落了个怎样的下场?”年轻女子语调幽幽,含笑的眸光定定地瞧着茶几上的竹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您的身体里也流淌着皇室的血脉,为何就要低人一等?”

  月色朦胧,投入廊下一片霜白,也照见那张脸上渐渐析出来的杀意。李欢庭定定地看着对面的人,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敢说的人了!

  “犬子任性,薛姑娘在府上的日子,可得多多包涵。”他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起身而去,“王府比不得寒府人多,怠慢之处,薛姑娘见谅了。”

  人走,茶也凉,残棋还在棋盘上摆着,白茫茫的一片,形成绝杀之境。薛涛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掠过了每一粒白子,最终定格在一个空位上。那个位置上曾经摆着一枚白子,被敦亲王捡走了。而那里,是整盘棋局的关键!

  她失声一笑,抬手覆了满盘棋子。

  一子错,满盘皆输。这盘精心布下的棋局,就因为这一子的缺失,成为了废棋。

  “哪怕是一盘废棋,我也要用它在皎城搅动风云。”凉风轻悠悠地吹过,霜月隐入云层,寂静的回廊上,无人听到这句含凄厉的誓言。

  六月初八,正式夏季最炎热时,夜短昼长,不到卯时日光已经升起。从城隍山顶向东望去,能看到那轮火红的日光从地平线上一点一点地跃起,染透半边云霞。

  朝露未晞,整个城隍山上只剩下鸟鸣声此起彼伏。何四妹迎着日出的方向站了半晌,露湿秀发衣衫,晨风吹来,微微发凉。她转头望了一眼皎城的方向,这座逐渐从沉睡中苏醒的国都,华灯陆续灭去,隐约可见行人稀疏。参天而起的银杏,随处可见的牡丹,幢幢高楼栋栋飞檐,勾出一副如诗如画的长卷。

  她的目光在满城楼阁中搜索着,最终定格在那座距离皇宫最近的赫赫王府上方,眸中析出几分迷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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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取江山作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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