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儿郎,一向不用女眷伺候,便是寒夫人,也只是有一个贴身的婢子,寒银霜自幼是在边关长大的,言行更如男儿,因此也不用女婢。只因言若公主嫁入府中,自己带来了剑竹、青瑶、红霜三人外,另外还有两个粗使的丫头,都留在南苑伺候的。
故而,寒浅所在的西苑,一向是无女眷问津的。这些日子,缘着世子爷在他西苑养伤,言若公主带着婢子时常出入,就连敦亲王妃与薛涛,都时常光顾。
这一日,敦亲王妃再次大驾光临,老爷子是一向不待客的,老大随着公主入宫,接待的人自然只剩下了寒浅。奈何身残志坚的世子爷一早出门,可怜寒二公子面对光秃秃的屋子,欲哭无泪。好在,李言若入宫只带了剑竹走,还留了个薛涛在府上。
初次见面,薛涛给敦亲王妃留下的印象实在不怎么好,原也没打算理会,却得知她是弦月国薛计的孙女,一切不得体都变成了潇洒随性不拘小节。两人说了两句话,便觉格外投契,就在世子爷养伤的屋子里设了一局手谈。
弦月国盛巫蛊之术,多志怪传奇,邱逸棠也在书上看过不少,奈何一直无缘求证真假;如今一一问来,薛涛便一一为她讲解,“蛊虫迷惑人心控制人体,却是真的,只是制蛊花费时间极长,所需之物也甚多,要得一蛊非是十数年不能成型;有些蛊夺人性命的,只需要种入人体即可,而那些操控人的蛊虫,则需要专门学习控蛊之术,或是音乐,或是动作,或是特定的器皿,各不相同。”
见邱逸棠听得认真,薛涛也便多讲开来,“炼蛊分为许多种,有以毒物为基,此类蛊多用以取人性命于无形;有以精血饲养,这一类多用于操控人体,也有以活物为祭品,这样炼制出来的蛊虫则能控制人的大脑。”
白玉棋子落在木制的棋盘上,声音十分清脆。邱逸棠柔柔的声音也随之响起;“我看书上说,有一种生死蛊,这又是如何炼成的?”
薛涛正捻着一枚棋子寻找安放之处,闻言抬起眼皮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笑道:“王妃真想知道?”
她长得本就英气,不曾描眉上妆,头发也是像个男儿一般拿羽冠束起来的,若非身上穿着一身绯色衣装,倒要将她当做个男儿了。邱逸棠被她一眼看的心里发慌,忙避开了她的视线,道:“左右闲着也是无聊,薛姑娘不妨一讲。”
薛涛气定神闲地落下一子后,方道:“生死蛊也就是情蛊,在弦月国,种生死蛊代表男女双方情比金坚,却因为制蛊的方法太过阴毒,故而被禁止了,但仍旧有不少人在暗中炼制。”
房间里陈设简单,草药与血腥味久久未散,外头正有一颗巨大的银杏将上方遮住,日光照不进来,整个屋子便显得阴森森的。薛涛故意将声音压低,“生死蛊代表着至真至纯的情感,而这天下间,唯有婴儿才是最纯白无暇的。所以,要炼此蛊,须得要一对活着的双生婴儿,分别将两条炼制好的蛊虫种到他们身体里,种满了七七四十九日后,便将两个婴儿分别浸泡到药水中封存到罐子里,等着两条蛊虫啃噬婴孩的血肉……”
她的话还未说完,邱逸棠手中一枚白子便滑落下去,滴溜溜在地上滚了几圈后,入了床榻之下。
薛涛忙把话音打住,问:“王妃没事吧?”
“没事。”任凭是谁,听到如此阴毒的法子,都不可能毫无反应。邱逸棠能力再怎么强,始终只是个不到双十年华的女子,此刻脸色早已变得煞白,“只是不曾想到,这世间还有如此歹毒的法子。”
薛涛却是满不在意,她俯身从床榻下将那枚白子捡拾起来,交回邱逸棠手中,笑道:“歹毒的不是法子,是人心。”
邱逸棠将那枚棋子握在掌中,只觉冰凉无比;那股凉意钻心钻肺,令她再也无法安心对弈,只得将棋子放回棋盒中,心有余悸地道:“听说,昨日寒大人在城隍山下的老宅子里被人刺杀,还发现了不少婴孩的尸骨。薛姑娘,难道那些尸骨,就是用来炼制生死蛊的吗?”
薛涛惊讶地瞪大了眼,“真有此事?可这生死蛊的炼制法向来是我弦月国中秘术,从不外传,钧天又怎么会有人懂得炼制这些?”
邱逸棠抬眼看着她的反应,“或许,是有人从弦月国高价卖来的秘方,或者是偷来的秘方?”
薛涛点了点头,“倒是有可能,只是这生死蛊的炼制说起来简单,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可或缺,最要紧的是那些药材,是极难收集齐全的,若是炼制的不好,蛊虫和婴儿提早死亡也是有的,又或者两蛊之间并无血脉相连之态,这蛊也就起不了任何作用了。”她意识到自己似乎关注错了点,忙将问题拉回当下,“不知那老宅子是何人所有?”
邱逸棠看着她,脸上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来,“薛姑娘但真不知道吗?”
薛涛奇道:“在下初来贵国,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又怎么知道这些事?更何况那城隍山远在南郊,我又怎么会知晓呢?”
邱逸棠柔柔笑道:“薛姑娘分不清东西南北,不知道老宅子发生了什么事,却知道城隍山远在南郊?”
薛涛神色微微一变,却立即缓过神来,笑道:“不过是在茶楼中听了一耳朵。”
邱逸棠待要再追问,却听的院子里传来了李言若的声音,“李盗酒,我已经查到,四姐眼下就借宿在城郊的城隍山上,你应当……”她行到窗口,满脸志得意满瞬间凝住,扫了扫屋子里的二人,喃喃地问:“李盗酒呢?”
邱逸棠道:“听府上的小厮说一早就出门了,也没交代去了哪里。”
李言若‘哦’了一声,随后又叹道:“这么大的一个人了,也不教人省点心。”
邱逸棠笑道:“阿酒一向如此任性,倒是叫公主费心了。王爷也是担心他在府上给公主和寒大人添了麻烦,才特意嘱咐我务必将他带回去,另外还带了一套首饰来,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聊表王爷心意罢了。”
“替我多谢王叔费心。”言若公主笑着应了话,目光落在二人间的棋局上,又看了看薛涛,笑说:“你们弦月国也爱下棋的吗?”
薛涛笑道:“人们常说人生如棋,我却不大以为。棋局若是输了,可以重头展开,可人生若是踏错了一步,那便是万劫不复,哪里来的重头再来的机会呢?”
李言若笑道:“此言甚是。”
邱逸棠也低眉瞧着桌上的棋局,说:“本该和薛姑娘下完这盘棋,只是府上杂事繁多,我是耽搁不起。”她转头看向李言若,笑问:“不知道公主能否割爱,让我将薛姑娘请到王府住两日,得了空闲也好把这盘残局下完。”
“小婶儿有命言若本不该推辞。”言若公主退后两步,面上仍旧含笑,言语也是柔柔的,“只是薛姑娘是爷爷留在府上的客人,她是去是留,理当与爷爷打声招呼。”
她口中的爷爷,自然就是钧天德高望重的寒老太师。邱逸棠再怎么工于心计,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要与老太师要人,即便是敦亲王也未必够格。李言若虽然唤她一声‘小婶儿’,却更多的像是揶揄。
“既然是老太师留的客人,我又怎敢横刀夺爱?”邱逸棠面上保持着微笑,同薛涛点头致意,“若有机会,下次再与薛姑娘拆一局。”
薛涛笑道:“王妃有命,在下不敢不从。初次见面唐突了王妃,”她说着话,起身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玉瓶,弯腰双手碰到了邱逸棠面前,道:“此乃在下炼制的易骨丸药,祛瘀活血、舒筋通骨都有奇效。”
邱逸棠面色微微一变,垂眉看着自己双腿,眸中染出点点哀伤,“我这双腿早就废了,如今倒是习惯了坐着。”话虽如此说,她还是将玉瓶接了过去,“多谢薛姑娘好意了,只是我此番来的匆忙,未曾备礼。倒是昨儿个得到了一支珠钗,看着倒不像是我钧天之物。”
邱逸棠从袖中取出一支簪子,外头是用金包裹着的,镂空成曼珠沙华的模样,能看到里头的血色簪身。
“这鸡血石难能一见,便是弦月也甚少产出。”薛涛面上一喜,大大方方地收了礼,又对光细细看了片刻,索性将头上羽冠解下,将簪子插入发间。
二人相处融洽,一时间倒把外头的李言若给晾在那里。后者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了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眼看二人也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索性便离了去。出了西苑,她打发剑竹去问寒官家,剑竹回来后说:“寒官家说,今儿一早公主和寒大人刚走,便有一辆马车来接世子,看样子是出城去了,至于去了哪里也就不知道了。”
“罢了。”李盗酒不是三岁小孩,虽然爱折腾些,但也知道分寸,言若公主也没有为他操心的必要。
剑竹等了片刻,见她没什么再问的,方道:“倒是昨日下午,薛姑娘出了一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