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世子爷这是在寒门住出感情来了吗？”
寒府门前守门的小厮，看到大清早登门拜访的敦亲王世子，调侃了这么一句，得到的回应是一锭碎银。
小厮就机灵地道：“这个时辰，公主和大人应该正在用早餐呢。”
世子爷点了点头，袖着手登堂入室，一路轻车熟路犹如自己家里一样，到南苑时，正听到李言若扯着嗓子说：“有些人就是喜新厌旧，见一个爱一个，到头来一个也留不住！”
世子爷聪明绝顶，如何听不出这话是在挤兑自己？也扯着嗓子回了一句：“俗话说这嫁出门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可但真是正儿八经的他姓人了。”
他话音刚刚落下，南苑的饭厅里便飞出一根擀面杖，擦着耳边稳稳当当地卡在世子爷身后的金桂树上，十分耀武扬威。
“李言若！”李盗酒惊出一声冷汗，就要去找幕后元凶算账；可他还未踏进饭厅，一个绛紫的身影便出现在门口，犹如一堵高墙耸立，谁也别想越过去。
言若公主仗着有人撑腰，从寒主司的身后探出一个头来，问：“你又来作什么？”
“不找你！”在他人屋檐下，世子爷不得不低头，没好气地将袖子里的东西一股脑地拍在那堵‘墙’的胸膛上，“最后一个字没解出来，寒大人可有头绪？”
寒诺垂首将那几张纸打量一番，随即面色一正，同李言若说了一声，邀李盗酒往书房叙话。
“小心寒门！”寒诺看着在桌上摆开的这四个字，神色凝重，随即，他将这四个字调整了一下位置。
“寒门小心！”李盗酒看着被他重新调整了位置的字，讪笑道：“谁能想到最后的密底，竟然是这封暗信本身。”
寒诺沉吟不语。
寒门小心？这封从绝谷而来的信，要提醒寒门什么？为什么会是这四个字？
绝谷一向是蒋家军队驻守，即便出什么事，也是该提醒蒋家小心才对！难道说，是绝谷那处，有什么对寒门不利的？绝谷是钧天与弦月的交界处。弦月？薛涛？
“薛姑娘在府上可还好？”寒诺轻声问了一句。
李盗酒思维也不慢，很快便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扯着嘴角笑道：“她可是被敦亲王妃当成了宝贝。”
“朝中对于元范是流放还是降为户部侍郎的分歧很大，绝大部分朝臣认为元范犯下的罪与刘六郎不差多少，按律应当流放。”寒诺坐了下来，屈指在桌案上轻轻叩着，“世子以为如何？”
李盗酒也坐了下来，扯着嘴角笑道：“李欢庭不会放弃这个能彻底打击张家的机会，要想让他改口，只怕有点难度。”
寒诺手上动作一滞，那轻微有序的闷响声便消失了，转而是他的轻笑声，“没点难度的事，也不敢劳世子爷大驾。”
“寒主司一句恭维话，可要骚断小爷无数青丝了！”世子爷咧着嘴，脸上可半点没为难的神情，“寒主司临走前，能不能把皎城清理一下？有些垃圾碍手碍脚还妨碍观瞻，引起不适。”
寒主司微微含笑，神态轻松，“物以类聚。”
“寒大人这么说，小爷才发现，你我是越来越投契了。”李盗酒咧着嘴角，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你可别忘了，张萩手里还握着一个洪宇。”
“整个皎城的人都认为洪宇在世子手里。”寒诺道：“寒门得到消息，洪家的人已经到了皎城，相信洪钟很快就会找上世子。”
李盗酒牙疼似地抽了一口冷气，“小爷这是刚出狼爪，又要入虎口呀！”他将头一歪，“兵马司如今在老爷子手里，皎城的城防可是他负责的，我要是出事，老爷子肯定会自责的。”
寒主司不动声色地道：“死的人是士卒还是世子，在爷爷眼中并无区别。”
李盗酒沉沉叹了一声，终于认命，抬手抱揖，“寒大人大人大量，救了一次，再救一次又何妨？”
他打开天窗说亮话，寒诺也不再藏着掖着，“父相离都带走了不少人，寒门留在皎城的人不算多，这其中还有好些地方是无法渗透的，如果洪钟恰巧选在这些死角动手，我也没辙。”
李盗酒嘴角抽了抽，寒诺又笑道：“堂堂敦亲王世子，竟然要到寒门来寻求庇护，传扬出去，敦亲王的脸面往哪里搁？据我所知，贵府的高手可不少，世子妃也算是用剑的高手。”
“别过。”
世子爷选择脚底抹油，落荒而逃；他一路疾行出了寒府，门前的小厮已经换了一班人，是他不曾见过的陌生面孔。日光驱散朝霞，钻出云层，惨白的光洒了一地；木犀飘香，银杏青黄相接风中招摇。他抬头望了一眼已经半遮容颜的明日，习惯性地咧了咧嘴角，一路踱步而去。
人还未到杏子街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便将他唤住了，“世子留步。”
李盗酒循声望了过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一身花花绿绿，显得格外突兀。
“洪老板。”李盗酒迎着那张笑脸绽出一脸皮籁，“怎么，又想给小爷送银子了？”
洪陆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到了世子跟前，满脸笑容堆起无数褶子，整个人显得憨态可掬，“世子说笑了，王府家大业大，哪里看得上咱们这些小本生意？”他搓了搓手，嘿嘿笑道：“是我们当家让小人带句话给世子，说是城隍山半山腰上有座宅子，看着舒坦，想问世子爷能否割爱？”
城隍山半山腰确实有座宅子，那座宅子也确实是李盗酒的，是他特意买来给何月华和何四妹暂居的；结果两人还没搬进去，何月华便死了，现在是何四妹住着。洪钟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那座宅子我也喜欢，不过，既然洪当家的要，小爷也可以割爱。只是这价钱方面嘛……”尽管心里将洪钟祖上问候了一个遍，世子爷仍旧是满面春风，“这可得和洪当家的亲自谈了。”
洪陆也没想到事情进展如此之顺利，乐的开了花，往旁边引路，“世子爷请醉杯酒一坐。”
醉杯酒的一楼大堂是供各路牛鬼蛇神来小赌怡情的；二楼专供各位王孙贵胄大赌尽兴；至于三楼，没有数百万的家产，连门都看不到。李盗酒是幸运的，他仗着自己敦亲王世子的身份，不仅看到了门，还进入了那扇门。
屋子四周都是用木板钉死了，两边各有八个通风口；一盏油灯孤零零地立在长长的案几上，照见长案里端一个形容消瘦的轮廓。房间门一关，整个屋子更加昏暗，阴森之感铺面而来。
昏暗的灯火下，洪钟满脸稀松的褶子也好似被磨平了，只剩下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充满了杀机。
李盗酒忍不住搓了搓手臂，落落大方地在长案末端坐下，扯着一张笑脸迎上那双充满了杀意的眼，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听闻世子会赌，老朽想与你赌一把。”洪钟将一粒骰子扔到桌上，那骰子滴溜溜地转着圈，从长案那头转到了李盗酒的面前。“赢了，城隍山那座宅子归我；输了，老朽从此不再打它的主意。”
李盗酒觉着这是个天大的笑话，“都说洪当家会做生意，小爷以前还不信。”他将一口大白牙咧的颗粒清晰，抬手将那枚转动的骰子按住，“一座宅子而已，洪当家要是喜欢，送你便是，权当一个见面礼。”
洪钟道：“除了那座宅子，老朽还想向世子讨个人。”
李盗酒一皱眉，想也不想地摇了摇头，“洪当家要的显然不是普通人，这个小爷可无法做主。”
“李盗酒。”洪钟显然不愿多绕弯，开门见山地道：“你绑架洪宇，无非是觊觎我洪家的钱财，需要多少大可直说；洪宇若是死了，老夫保证何四妹不会比他多活一日。”
李盗酒讪讪一笑，没应话。洪宇要是死了，何四妹确实不会比他多活一日，甚至不会多活过一刻；而且，他相信，以洪钟的能力，要拿一个何四妹完全办得到。可现在的问题是，洪宇根本没在自己手上。
他默了一会儿，反问：“洪当家的可知道何四妹是什么人？”
洪钟当然知道，“吏部尚书家庶出女儿，敦亲王府世子妃。这又如何？一口气提不上来，再多的身份，也不过是个死人罢了。”
李盗酒笑道：“何四妹师从高原得道高人邱峰观主。”
洪钟的脸色微微一变。老道邱峰，正是他的养女洪七七的生父，也是他这一生最大的败笔。
“当年，你明知道洪七七是邱峰之女，却仍旧相信了他那些鬼扯的话，将洪七七过继到洪家，宣称为自己亲女，借此为洪宇挡灾。”李盗酒玩弄着掌心的骰子，漫不经心地道：“洪七七下嫁杨家被休回府，你一怒之下将杨家打击的无立足之地，全天下人都说你洪钟对一双儿女宝贝的不得了！”
洪钟咬了咬牙，“你想说什么？”
李盗酒将脑袋往下一耷拉，掀起眼皮看着他，脸上仍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咧起一个嘴角，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洪宇那一身病，是你弄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