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敦亲王府的世子,手上会没有权力?满朝文武的心中对于世子爷这句话都嗤之以鼻,从挽桃案子,再到洪宇失踪,哪一桩能脱了与世子爷的干系?他手中要是真没权力,三岁小孩都不信。
只不过,皇帝赋予的权力,与敦亲王赋予的权力,还是有些差别的。这个差别就在于,皇帝的权力会更大,更名正言顺!
文成帝端坐在高位上,手指下意识地叩了叩长案,满眼诘问地望着李盗酒。从高原到皎城,最快也得五六日,能够用两日时间将人带到他面前,除非洪钟眼下根本不在高原,甚至,人就在皎城!洪宇失踪,洪钟不可能不关心,赶来皎城也实属正常。
可文成帝不明白的是,李盗酒借帝王名义留下洪钟,是何用意?
“你想要什么权?”文成帝警告地盯着李盗酒,“你可别忘了,现如今你是兵部侍郎,该以梳理兵部要务为重,可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任性混世!”
世子爷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表示自己领悟了君王的话中深意,随即毫不客气地道:“微臣想要兵马司调度之权。”
皎城城防兵马司,负责皎城出入防守,配合京兆府负责皎城治安,可谓是一块肥肉;从前这块肥肉被护国公紧紧拽在手中,众人虽然眼红,却没有一个敢同他争的;而护国公失势后几负气去了绝谷干回戍边的老本行,兵马司便落在了寒老太师的手上。
寒老太师是什么人?就算有一天,文成帝宣布将皇城禁军交给他来统辖,满朝文武也无一个敢有异议的!更不要说是一个小小的兵马司,到了他的手里,就跟盘小菜似的,还不够下饭。可现在,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想要同寒老太师争夺兵马司的调度权?这可谓是在老虎嘴里拔牙了!
“兵马司已经交给老太师节制,朕若再插手司中内务,未免叫人觉着朕不信任太师。”文成帝乐的大方,“此事你自己同老太师讲,别忘了,两日之内把洪钟父子带到朕跟前来!”
李盗酒眨巴眨巴眼,半晌没回应。虽说寒老太师是个顾全大局的长者,可寒家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小气劲儿可是从血脉中带来的,这桩事自己要向老太师开口,他必定会在另外的事上找补回来的!
他神情越苦,文成帝便愈发的开怀,环视了满朝文武一眼,问:“众卿家还有何事要奏?”
满朝文武皆称无事,徐诚便喊散朝。文成帝携着太子出了明堂,迎面便看到钧天唯一的公主、寒门孙媳妇李言若立在满池荷花旁,神情感伤,身边也没个人。
眼看着她慢慢地往池子靠近,太子爷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姑姑抱住,一面嚷嚷:“就算姑父离都数日,姑姑思念难耐,也不应自寻短见!你不是还有我和父皇吗?”
“你放开我!”李言若挣扎了两下,发现太子人虽然小,可力气却大得很;她只能无助地望着池面睡着的水芙蓉,咬牙切齿道:“你再不放开太阳要出来了!”
她话音刚刚落下,一抹惨白的阳光自东而下,整个池子里的水芙蓉慢慢抬头,花瓣一层一层地绽开,姿研壮丽情态甚美!
李言若哀嚎一声,放弃了挣扎,抬手屈指,狠狠地在太子头上敲了一下,“小鬼,你知不知道坏了我的大事?”
听着这话,太子深觉自己会错了意,抱着头后退两步,“我也是担心姑……”剩下一半称呼还在嘴里没蹦出来,连忙改口:“阿若你呀!毕竟寒诺一上战场,便是九死一生,你忧思忘我也在情理之中。再说了,大清早的,你一个人在这里,连剑竹都不带在身边,自然引人遐想!”
“我让剑竹去内务府找个大水晶缸来,准备趁着芙蓉花还没开的时候摘上来放进缸里,慢慢欣赏出水芙蓉盛放那一刻的俏美!”言若公主越想越气,忍不住抬手又在太子头上敲了一下,“现如今花都开了,你让我看什么去?”
太子惊讶地瞪大了眼,“你居然不是在为寒诺担心?”
李言若更惊讶:“我担心他作什么?即便是他战死沙场了,本宫还能改嫁他人,再不济不是还有你和皇兄养着我吗?”
太子表示不信,“他要是真死了,你可别拿我衣服擦眼泪!”
言若公主笑眯眯地道:“怎么说也是夫妻一场,他要是死了,我好歹也得为他哭一哭,到时你可得来陪我!”
太子拔腿要跑,被言若公主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衣领,往湖心亭拖去。言若公主一手拉着太子,一手向一直静静立在不远处的文成帝招了招手,“煮了好茶,皇兄也一道来吧。”
文成帝无奈地笑了笑,示意徐诚等人就在外头候着,缓步入了湖心亭。
日光将出,未有热气,凉风吹皱满池芙蓉,带着淡淡清香席卷入亭。亭中无人伺候,李言若亲自挽袖烧茶,一向粗手笨脚的她,屈膝跪在蒲团上,一只手用蒲扇轻轻扇着小火炉,另外一只手往茶壶里添茶叶,动作缓慢却十分游刃有余。
文成帝端坐在石桌旁,太子则蹲在火炉子前,啧啧称奇:“这些年的地瓜没白烤呀!”
从太子呱呱坠地不足两月,言若公主为了防止他哭闹,便随手将一坨烤地瓜塞进了小小婴儿的嘴里,但皇长孙从小随姑姑这一点从爱吃开始,三两下就直接噎下去,为此还发了一通高烧,差点就把小命给交代了。
从那以后,李愧与红薯便结下了不解之缘,这其中最为主要的原因,是言若公主经常带着太子外出,又怕外头的东西不干净,可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自己也是长身体的时候,身上就须得时常备些干粮;可熟食易坏不好放,生的东西处理起来麻烦,后来发现地瓜最为便宜。饿的实在受不了的时候,生的也能啃上两口,随便找个地儿生堆火,将地瓜往火力一埋,一时三刻香味就四溢了!
可这件营生也只在言若公主还小的时候才经常干,自打遇到何四妹后,尝过她做的糕点,被誉为人间至美味道的烤地瓜就被姑侄两个扔到九霄云外,日常偷偷溜进何府,同李盗酒一起狼狈为奸压榨何四妹劳动力。
“好汉不提当年勇!”言若公主立誓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寒门长孙,同过去的自己说永别,“现如今就我这双手,是用来煮茶插花的!”
听到这话,文成帝心里很是欣慰,暗道先皇眼光很是独到,寒诺简直就是专为言若公主的驸马而存在的;同时心里也有点吃味,按道理来讲,他同李言若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脉,朝夕相对的时间比寒诺要多得多,怎么就自己说的话这妮子不肯听呢?
他低眉看着认真煮茶的李言若,心里还有些后悔,早知寒诺是她的克星,就早早地将她塞到寒府去了,说不定自己还能多活两年!
片刻之后,淡淡的茶香掺和进了花香,言若公主亲自捧了茶递给君王,“皇兄尝尝看?”
有生之年能吃到言若公主亲自煮的茶,文成帝差点就老泪纵横,怀着慎之又慎的心抿了一口,点评道:“虽然比不得徐诚的手艺,但也比净水要强些。”
李言若将一张脸凑到他面前,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楚楚可怜地问:“怎么个差法?”
文成帝将头往后扬了扬,避开那张惯会骗人的笑脸,如实说道:“火候过大,煮的时间长了,茶也就老了;加上这茶温控制不善,原本的醇香味也就失去了。再者这百花茶……”他还未点评完,便看到李言若将茶壶里的茶水尽数倒进一旁的泔通,随即洗了洗又放在小火炉上,“你做什么?”
“重新煮呀!”李言若一边往茶壶里添水,一边燃了火,随即从一旁矮柜里取出茶瓮来,“这样的茶水连我都不喝,寒诺怎么会喝呢?”
文成帝低眉看着自己喝了好几口的茶水,默默地放下了,指挥太子:“去把茶叶拿回来!”
太子虽然一向唯他姑姑命是从,但也懂得识时务为俊杰,在父皇面前,姑姑也要往后靠一靠。他利索地将茶瓮捧过放到文成帝的身旁,人也同时躲到了亭外,生怕神仙打架殃及他这个凡人。
“这百花茶配置难得也就罢了,多以药材入药,岂是能随便喝的?”文成帝坐的端端正正,目视前方,一派正经模样,“再说,以寒诺的脚程,如今至多是到太行山下,到擎牙关都还须得几日功夫;一旦前线开战,少则数月,多则几年,你心血来潮一时兴趣,等他回来早都忘记了,何苦糟蹋这样好茶?”
言若公主不服气地往君王对面一坐,捞起茶杯自己吃了一口,实在没忍住吐了出来。她扁了扁嘴,将一双手伸到皇帝跟前,苦巴巴地道:“你知道我女红不行,琴棋书画又实在烦闷,也就只有练练这个打发时间了。”
文成帝看着被戳的千疮百孔的芊芊十指,略略心疼:“你得刺坏多少蜀锦才能把这双手刺成这幅模样?”
李言若咬了咬牙,水灵灵的眼中蓄起水雾,准备随时哭给君王看。可随即又想起:“我看过到擎牙关的路线,不用走太行山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