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秋微2018-11-27 14:0911,786

  就在我疲于应对我和大提琴手乏善可陈的婚姻时,戴庆和朱莉之间也出现了问题。

  这个消息中最让我吃惊的部分是,戴庆的婚外情对象,竟然就是那次他在独自飞往美国的航班上认识的。

  也就是说,如果CHLOE不怀孕,如果朱莉那天不为CHLOE的怀孕情绪崩溃,如果我不改期仍跟戴庆一起出发的话,那么,就有可能阻止这场来势迅猛的婚外情。

  然而,哪有什么“如果”。

  戴庆在那个航班上认识了一个去美国短期交流的电视台女主播,后来戴庆在很多场合不止一次说过,在跟女主播聊天两个小时后,他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在临下飞机前,他已经预感到他会不计代价地跟这个女主播在一起。“遇上她,我才知道什么是爱情。”这是戴庆的爱情宣言。差不多的一样的一句话,在民国时期,杜月笙也对孟小冬说过。只不过,风俗和律法不同,杜月笙不必为这份纯情对他另外四房妻妾另作安排,同时,这位旧时代的黑社会老大也相当大度地允许孟小冬的闺房始终摆着梅兰芳的照片。

  这样的画面放在今天的观念中想必很多人欣赏不来,或不敢欣赏。我们不愿意或没能力承认,“文明”是相对的,需有参照物才能照应清晰。“文明”和“文明人”之间,也未必总是有关系。

  戴庆是文明时代的非文明人,我不知道他在反复重申他的爱情宣言时有没有想过要考虑朱莉的感受,等再不见他,每每听到他在公开场合的表白,我就有些自责:那次在美国期间,我忙于跟大提琴手之间勾搭,疏于观察戴庆,给他在美国时暗度陈仓制造了机会。

  关于这次情变,在从07年底到08年初的关键时间段,竟然没有人发现任何端倪。

  或是说,大家都没空发现端倪。

  我在忙着应付突发且混乱的婚姻,朱莉刚好接了一个文化项目,好像是帮奥运会选开幕式负责领各国如常的举牌小姐。

  表面上看,一切热闹而有秩序。

  戴庆到处宣称他在筹划公司“上市”,给自己增加了很多不在家的安排。

  没有人想过去怀疑他那些安排有多少是真正的业务,有多少是假借业务之名出去约会。

  我当时还纳闷,为什么有些男人对“上市”的盲目热情就好像有些女人对“婚姻”的盲目热情一样,似乎那不是一个“开始”,而是一个“终结”-- 巨大的热情中裹着一种“先革命再说”的那种顾头不顾尾的泥腿子意识。

  更令我意外的是,发现戴庆婚外情的居然是CHLOE。

  春节之后,有一天CHLOE忽然出现在我办公室。

  尽管我早就知道她怀孕的消息,但真的亲眼看到她以孕妇之姿出现在我面前还是吓了我一跳。

  CHLOE跟我见面之后略微寒暄了一两句就直奔主题地问:“戴庆有几部车?”

  “?”我对她的问题很纳闷。

  “这个不是你们公司的机密吧?”CHLOE在我面前总是能很自然地就找回她曾是我老板的那种最初的威仪感。

  “当然不是。”我笑笑说:“嗯,公司给他分派一辆奥,他自己有一辆路虎,公司还有一辆接待客人用的奔驰他有时候也开。”

  “车牌号你都告诉我一下。”CHLOE又提了一个我摸不着头脑的要求。

  我打了个电话给秘书,让她把公司所有车牌号的纪录单送进来。

  CHLOE看了看上面的纪录,又低头翻了一阵子手机,然后长叹一声,对我命令说:“走,你跟我到楼下喝个咖啡。”

  等到了楼下星巴克,我给自己买了咖啡,给CHLOE买了橙汁,然后坐在那儿听她讲了她偶然发现戴庆婚外情的“奇遇记”。

  “我一直都挺喜欢那个李梦夏的,所以那天认出她的时候,刚开始我就是有点儿八卦。”—“李梦夏”是女主播的名字。

  “当时我还想,不是听说李梦夏是单身嘛,她来妇产医院干嘛?要是做普通妇科检查,用不着来这么贵的私立医院啊。我去的那个医院,随便一个抽个血量个体温都得好几千。后来我听两个小护士偷偷议论,才知道她是去做人流。”

  即使听到这儿,我还是没把CHLOE说的事儿跟戴庆联系在一起。

  “我在大夫那屋等着做检查,忽然看见戴庆从门口特快地走过去,我心里说,怪了!今儿在医院真是什么人都能碰上!幸亏我留了个心眼儿没叫他,没一会儿就看他扶着李梦夏出来了。我还怕认错了,特地从窗户往外看,看他们上了哪辆车,还赶紧地把车号记在手机里。结果,那辆奥迪的车牌号跟你刚告诉我的一样!”

  我被CHLOE带来的这个八卦惊住。

  懵了几秒,才不相信地说:“也许,戴庆是帮别人忙去接李梦夏呢。”

  “你当我傻啊!”CHLOE鄙夷地白了我一眼:“我多严谨啊!我使劲从窗户使劲往外看来的。先看见李梦夏坐进车里以后就抹眼泪,戴庆就凑过去给她擦眼泪,然后搂着她,还亲她。你说,帮忙有帮成这样的吗?”

  我听的一头冷汗,无言以对。

  “然后”她一边翻包一边说:“我还做了这件事儿。”

  她说着已从包里掏出一张打印着无数电话号码的单子。

  “你别管我怎么做到的,我只想告诉你我做这事儿的唯一动机就是为了保护我们朱家的名声!”她把那张单子递给我,解释说:“这是戴庆最近三个月手机拨出的号码单。你看这个,就138尾号7542的这个号码,白天重复率最高的就是这个。”

  “为了怕认错人产生误会,我还给这号码打了个电话。”CHLOE说这句的时候脸上有种得意的表情:“那天,我打通了电话,就很自然地问:‘请问您是李梦夏小姐吗?’她回答说‘您哪位?’我一听!真是她!就把我事先编好的瞎话跟她说了一遍:‘您好,我是一家文化公司的负责人,是这样的,我们想找您主持一个商业地产活动,请问您下个月上旬还有没有档期。’你想啊小枝,我以前就是干这个的,我要是真想蒙她,那不一蒙一个准儿吗?果不其然,她就真信了!挺客气地跟我说,她们台有新规定不让主持人接商业活动,要有也得奥运以后才有可能。”CHLOE说到这儿叹了口气,又道:“我告诉你,小枝,她要不是破坏朱莉的家庭,我没准儿还真挺喜欢她的!说话也得体,甭管真的还是装的,起码是落落大方!”

  “那,怎么办?”我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问CHLOE。

  “咳,我也挺为难的。如果让小莉知道是先发现的,她肯定急!她一直对我有成见,肯定觉得这种事儿让我知道了她折面子。所以我才来跟你商量。”CHLOE边说边下意识地摸了摸她自己的肚子,那一刻我有点相信,她对朱莉和朱莉代表的朱家担心,应该是真诚的。

  我和CHLOE那天并没有讨论出相应的预警方案,不过,也没容我们焦灼太久,朱莉就自己发现了李梦夏的存在。

  那天本来是我约朱莉吃饭庆祝我离婚。

  我们约在昆仑饭店旁边那家叫做“高仓”的日本店,坐定之后朱莉笑说:

  “你结的时候我就知道不靠谱,俩都搞艺术!还有比这更不靠谱的吗!哈哈!”

  “我算哪门子搞艺术的。”我自嘲道。

  “是啊,你过着世俗的生活,又怀着一颗永不凋零的艺术的心,更糟!还不如人家赵子骐呢,手上拉琴,心里也拉琴,这叫一心行合一!哈哈。”朱莉继续调侃。

  “你看得这么清楚,当时干嘛不阻止我。”我笑问。

  “干嘛阻止你,一阻止没准儿你倒找到意义了呢。朋友就是这样,你要往火坑跳,我任你跳,等你自己想好了要出来,我再把你拽出来!”

  听她这么说,我心里憋着的八卦翻腾了一阵又被我咽下去。

  “不过,婚姻这事儿,本身就不靠谱!”朱莉说,说完一口喝完了一杯清酒。她这么说的时候,我还以为她仍在以我为论题。

  哪知,她放下酒杯紧跟着说了句:“哦,对了,戴庆有外遇了。呵呵。”

  她完这句话,夹了一根凉拌的牛蒡丝放进嘴里,小幅度慢速地咀嚼,很优雅,很闲适,完全不像是一个婚姻正受到侵犯的妻子。

  接着她又以同样的冷静态度说:“所以,我最近也有点儿忙,要想想怎么整理整理财务问题,再把公司赶紧收收。唉,没办法,这些事儿是免不了的。”

  “啊,你的意思是?”我试探地问。

  “我的意思就是,我不带他玩儿了呗。呵呵。”说完她给自己添了酒,又说:“我从小到大,从不跟别人抢。谁要主动跟我抢,我就一个态度:你看好你拿走。一样东西,再好,需要抢,也没多大意思。”

  “可,也这么多年了,不再想想吗?”

  “没什么好想的,拿时间说事儿是最没意义的。而且,我是真不愿意蹚这种浑水。”

  “哦,看来你都想清楚了。”

  “是啊,挺容易想清楚的。你就等着欢迎我加入你的行列吧!”她又干了杯中酒,仍是笑着的,看不出任何情绪的伪装。

  我没问她怎么知道的,她也没主动说,我也没告诉她我对此早已知情,更没敢提CHLOE。

  从这件事后来的发展看,所有的事都未必是全然的好事或坏事,朱莉离婚的过程修复了她和他父亲的亲情,也最终解决了她和CHLOE之间的芥蒂。

  那是在朱莉做出离婚决定之后不久,有天她邀我跟她一起去了一趟她爸爸家。

  “真不好意思,我特不想这事儿把你卷进来,只不过,公司有些股权问题,我必须要问问我爸爸的意见,看怎么处理才最大程度规避后患。所以,你得跟我一起去,一来,有些公司的细节,你比我清楚,另外,如果我跟我爸说到什么私密的事儿,你就得负责把陈伶伊引开,就是‘调虎离山’呗!哈哈。”她笑说。

  我二话没说就陪她去了,在那时候,我唯一能给她的切实的支持,就是在她做任何决定的时候都不发表不必要的议论,而且,给予可能的陪伴。

  等我们到了朱家,CHLOE很善解人意,没用我费什么力气找借口,她就站起来主动说要烤饼干给大家吃。

  “你忙什么,让阿姨弄不就行了?”朱爸爸似乎很心疼怀孕的太太。

  “这点儿小事儿,不忙,孩子们难得来一趟,怎么能让阿姨弄呢!”CHLOE笑得见牙不见眼地跟她丈夫发嗲,顺手强悍地把我们定性为“孩子”。

  我假装对烘焙有兴趣,跟进厨房看她很慢很仔细地做甜点。

  “小莉让你来看着我的吧?”CHLOE笑说,我心里想,这个女人唯一不聪明的地方大概就是她不掩饰聪明。

  我没接话,她继续说到:“咳,我哪有那闲心打探她的私事啊。以我的立场,当然是希望她一切都好。她来问她爸爸就对了,延年虽然不在位置上了,那影响力还是有的。这个戴庆要敢造次,也过不了延年这一关!”

  等朱莉谈完,CHLOE端着她刚烤好的杏仁饼干迎出去,她在走出厨房之前特地解了围裙,整了整头发,然后做足一个笑脸,顶着7,8个月大的肚子,步伐稳健,速度适中,完全是一副母仪天下的姿态。

  朱莉也大大方方地微笑示意,从CHLOE递过来的盘子上拿了一块饼干,掰了一半递给她的父亲,说:“爸,再好吃你也要少吃啊!您现在属于‘三高人群’,得多运动,否则回头怎么陪你儿子打篮球啊!”

  朱爸爸一听朱莉说出“你儿子”这三个字,高兴地大笑了两声。

  CHLOE赶紧给她丈夫递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娇嗔道:“慢点儿,别呛着。”

  CHLOE的各种动作都熟练娴熟没有任何造作,看得出她平时已习惯于焦点永远在她的丈夫身上,并随时为他的需要提供各种及时的服务。

  朱莉刚才说的话,让CHLOE已经拉开的架势顿时软化了一半,她走过去坐在朱爸爸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接过话说:“看吧,我说这位爸爸,女儿说的该听了吧!”又转向我笑盈盈地说:“延年吧,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就只听小莉的!我们俩在家的时候,他的口头禅就两句,一句是‘小莉让我这样’另一句是‘小莉不让我那样’。小莉的话是我们家的圣旨!”

  我捧场地跟着说说笑笑,看着朱莉和CHLOE一左一右拥着朱爸爸,完全是一副天伦之乐的典型画面。

  就这样,两个女人都没有跟对方直接对话,却用同样的妥协,让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峙戛然而止。

  那天回来的路上,朱莉对我说:“不得不承认啊,这陈伶伊,她对我爸爸确实是好啊!你注意到了吗,我爸爸今儿穿的那件开衫居然是‘山本耀司’!呵呵,要没陈伶伊,我爸爸哪儿知道山本耀司啊。而且,你发现了吗?他们家水龙头都换成BOFFI的了!”

  “小姐,什么‘他们’啊,那也是你的家好吗?”我笑说。

  “说的是啊,所以我才惭愧,以前我真没这么在意我爸爸的生活品质。一个家,选什么样的厨卫,比选什么牌子的沙发,更能看出一个人爱不爱生活。起码陈伶伊把家重装之后厨房厕所都弄的挺舒服而且挺有品的。”

  我笑说:“这个嘛,确实,我很了解CHLOE,她对品牌真不是一般的在意。”

  “品牌我们也在意,但咱在意的就都是怎么把自己弄的特好,女孩儿和女人的区别就是女人爱家,女孩儿就知道爱自己。这跟结婚不结婚都可以没关。”

  “我也挺没想到的,以前我跟她工作的时候,就觉得她挺会公关的,没看出她还是料理家务事的一把好手。”

  “是啊,我也没什么可挣吧的了,我爸这两年,也挺健康的,我跟他谈事儿,他还是头脑极清楚,逻辑严密,而且,好像还比以前更豁达。”

  “你爸一直都挺豁达的。”

  “没错,可是吧,人都会被周围人影响的,如果他娶的是一个内心特别狭隘的老婆,他未必不受影响。没有任何一个人的优点是坚如磐石的。”

  “嗯,CHLOE这个人,也的确不是那种特小气的人。”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说了,你听吗?呵,这会儿又赖我不告诉你!”我假嗔道。

  “是啊,看起来,她对婚姻可比我对婚姻死心塌地多了,所以我爸爸过得那么滋润,小脸儿都红扑扑的!唉,难怪呢,一把岁数还生娃呢!体力够好的!”

  “哎!哪有这么说自己爸爸的!”

  “事实嘛!”朱莉感叹了一回,又说:“人吧,就是会被自己想出来的事儿困住。你看看,我爸跟我同一天结的婚,现在俩人还好得蜜里调油的,我都已经剑拔弩张办离婚了。可见,偏见不会影响别人,只会影响自己。”

  我不想她在解决自己的问题时再添自责,就纾解说:“那不一样,CHLOE毕竟跟着你爸爸过上更好的日子了,人生都改写了啊。她就算感恩也应该对你爸爸好啊。”

  “戴庆跟着我也过上更好的日子了,人生也改写了,他的大部分理想是是我在帮他实现,他还是会情变,还是会争夺,还是会报复。所以,没有要得来的感恩,只有自己放不放的下。”

  我对此无言以对。

  对朱莉来说,那也未见得是一个容易的“放下”的过程,就算她始终保持着镇定得体的态度,以及,最大限度的对外人守口如瓶。

  尽管如此,尽管朱莉对戴庆不会感恩已经有心理准备,戴庆还是在争夺家庭财产和公司股权时表现出的令人侧目的彪悍,这让他们的离婚不可避免地成了一场双方必须斗智拼狠搏实力的战役。

  从一个人对一件事的结尾的处理能特别清楚地看到他的品行。

  我在旁观戴庆和朱莉的离婚大战时,看到了一个我好像从来也不认识的戴庆。

  在那之前,他是我最好朋友的丈夫,和我供职的公司名义上的老板,我们是见面极频繁的陌生人。我虽然不觉得有多么了解他,但他日常行事在我看来也起码是一个始终有礼有节分寸得当的绅士。

  直到,他在离婚时,图穷匕见,完全另一副嘴脸,制造出令人愕然的刀光剑影的别样光景,让我对人性再次产生不寒而栗的怀疑:要见多少次面,才能真的了解一个人,要经历多少动荡,才能多看清一点一个人的内心。

  好在,人性不仅有令人怀疑的意外,也有令人欣慰的意外。我从朱莉应对的过程中再次刷新了对她的认识,也再次刷新了对人性的认识。以前,我只知道她大气,但并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大气得那么彻底。

  她“大气”的表现方式并非是委曲求全,而是,对所有戴庆制造的挑战都尽可能的就事论事。

  在处理离婚事宜的三个月中,我没有看到过她任何一次情绪失控,也没听她对戴庆有过任何一句过激的批判。

  她用最多的词是“失望”而已。

  等事情完全平复后,有次说起这件事,朱莉总结说:

  “我也没有很爱他,所以,谈不上谁辜负谁。”

  我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他跟你争财产的时候一副翻脸不认人的德行,你不恨他吗?”

  “恨,但恨完,转脸就想,好险,幸亏我从小就没有缺乏的经验,所以我的心里没有那种会转化成穷凶极恶的狠劲儿。。我太幸运了。这么一想,就顾不上恨了。”

  “‘缺乏’不能当做是‘缺德’的理由啊。他可是用了很多放不上台面的招数,连我一个每天在公司上班的人,都没察觉他提前那么长时间就蚂蚁啃骨头似地往国外转了那么多资产。这简直就是阴谋嘛!”

  “你说的没错,所以,这样的人,更不中留。他的行为向我证明我选择放弃是对的。”朱莉叹了口气,又说:“唉,你不知道戴庆到后来,简直是……我看着他那样,就想,中国人真是祖上穷怕了啊,都顺着DNA传下来了。你说,戴庆这个人,留美受的高等教育,回来事业也发展的不错,理论上说,他也算是成功人士了吧,可他那叫一个‘贪’啊,我在他贪的时候清清楚楚看到他内心往外漾着一股一股的恐惧,急眉赤眼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天忽然就对此生出一种可怜,你明白吗?完全没有恨,就是可怜:人要恐惧成什么样,怕成什么样,才会那么的贪!唉,那一瞬间我就明白了,所有恶行背后都是可怜。这种可怜,不自救,没人能救得了。”

  朱莉用这样一番话,让她离婚过程中的种种非正常举措,有了一个终极的解释。

  然而,或许婚姻终究很难是“两个人的事”。

  就在朱莉练习着“放下”,希冀一切尽快尘埃落定的时候,又发生了另外的插曲。

  那是不久后的四月,有一天CHLOE又来找我,一进办公室还没坐定就关了门焦虑地跟我说有人向各级纪委写了匿名举报信,内容是朱延年在任期间滥用职权,其女朱莉名下有多处房产,来路不明。

  “肯定是戴庆这个王八蛋干的!”CHLOE说:“除了他谁会这时候举报我老公啊!再说,也没什么人对我们家房产的底细知道的那么清楚?!连你跟不全知道吧?嗯?”

  她猛的一问,吓我一跳。我正一通点头摇头试图以“捣糨糊”的姿态把这个敏感问题混过去,CHLOE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没预兆地大哭起来:

  “我们家延年要是出点儿什么事儿,我就不活了!我也不白死,我要先拿把刀,我去杀了这个戴庆!然后我跟他同归于尽!”

  我赶紧靠过去安抚她,并快速地把办公室对着外面开间的百叶窗合起来。

  等CHLOE情绪稍事平静,擦着眼泪跟我说:“吓着你了吧,小枝,我跟你说吧,这女人一怀孕,情绪波动特别大!我这阵子吧,心软眼窝子深母爱泛滥,我每天看着我们家老公,我就心想,我怎么这么幸福,怎么就让我遇见这么好的一个人,我这是前世积德啊,你看看我老公,他又智慧,又博学,又强大,又高风亮节,我就跟刹不住车一样,打心眼儿里那个爱他啊!我可受不了他受一点委屈!而且吧,我知道他最疼小莉,所以小莉要是有什么不顺,他肯定操心,他有一时半刻心情不好,我都难受!”

  我一边附和她一边使劲劝慰说:“我知道,我知道。我相信这些事儿影响不了大局。你可千万不能太动气,也别太难过,你现在是待产,情绪可不能太激动啊!”

  “我能不生气嘛!戴庆这男的也太混蛋了!”她擤了擤鼻涕叹道:“我们朱家待他不薄!小莉心大,她爸也心大!你戴庆就当我们好欺负啦?这也太小人了!他这么一捅,不但对小莉不好,还牵连到延年!你不知道我们家延年是一个多惜名声的人!你要钱要东西都可以,你东西也拿了钱也拿了破鞋也搞了,怎么还使坏啊!使坏还不敢明着使,还恶了吧心的写匿名信,瞧你那点出息!人不能这么无耻吧?!而且,丫也太低估我们了,我老公现在是不当官了,但老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他那儿小样儿跟我们斗!我陈伶伊把话放这儿!这世界上谁欺负我们家人,谁让我老公不痛快了,我跟他没完!!根本不用我老公出马,就我这关他也过不了!我就不信了!!”

  CHLOE说完抹了抹脸走了,我不是那么的清楚戴庆和朱莉离婚之争席卷出的跟婚姻感情无关的是非恩怨,但,我在CHLOE身上看到了一种纯动物界的原始的悍然的美。她好像一个母狮,为捍卫自己的领地和爱情,练就了一股视死如归的气场,我被她的那种“彻底”,彻底感动了。

  我从来也没敢低估过CHLOE的爆发力,只是,我没想到她在即将要成为妈妈的时刻仍然可以如此雷厉风行。

  就在我还迟疑在要不要把CHLOE告诉我的这些话转述给朱莉时,CHLOE已经风风火火地给了戴庆一记强烈回击-- 以她认为有效的方式。

  CHLOE那天的“壮举”之后的几天成为网上被点击最高的视频之一。

  那是个下午,戴庆的女友,美女主播李梦夏小姐正严阵以待准备主持一个奥运频道的重要发布会。

  就在与会人员基本到位,李梦夏拿起话筒刚要宣布发布会开始时,CHLOE踩着点儿推开了会场的大门,以大喊一声的“请等一等!”打断了李梦夏。

  就是这样,CHLOE在几十个记者和若干官员的注视下,从容不迫地走向李梦夏,并在李梦夏还没弄清状况的时候她就已经微笑着从她手上拿过了无线麦克。

  所有的这些,我都是事后从网上的视频中看到的。

  像每次一样,CHLOE从来不打没准备的战役,所以,她进入会场前持有的是有效证件。

  CHLOE那天穿着米色的风衣,戴着深咖色印花的丝巾,里面的合身的羊绒衫把她怀孕的肚子裹出一个健康而积极的形态。以我对她的了解,她的装扮完全是经过了精心设计和思考的。她的装扮看起来端庄美丽,不会让任何人把她列入需要提防的行列,更不会让人怀疑这样的一个准妈妈会是“歹徒”或“肇事者”。而且,她的态度始终从容不迫,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步伐不疾不徐,当我在视频上看到她挺着大肚子以她最熟练的“母仪天下”的姿态挺胸阔步走向讲台时,不知为什么,一瞬间,我竟然湿了眼眶。

  “各位午安,抱歉我必须得占用大家几分钟宝贵时间。”CHLOE走上台,说完这句问候语还落落大方地扫视了一下下面惊愕的人群,才又接着说道:“今天,对于奥运频道,是个好日子,对于CCTV也是个好日子,但,对于我和我的全家来讲,这个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因为就在几天前,我得知,我身边这位美丽的李梦夏小姐,和我的一个重要家庭成员,一位有妇之夫,保持着不正当关系。因此,包括我在内的我们全家,正因李小姐的介入而经历着前所未有的灾难和折磨。”

  CHLOE说完这几句,终于有几个如梦方醒的工作人员急忙走上前试图把她从台上拖下来。

  CHLOE看到有人来,指着他们说:“警告你们,都别碰我!我可是随时能生的!”她的这句警告起到了几秒钟的缓冲,她趁那几个工作人员犹豫地到处眼神求救时,完成了她那天的演讲:

  “去年底,我跟我先生参加了法国大使馆举办的宴请,席间有一位法国外交部长说:‘中国在能够输出价值观之前,不会成为一个大国。’我当时对他的说法还很不屑。可是,请看,如果我们一个大国的盛事,可以让随便哪个基本道德观念都不具备的人参与重要报道,请问,我们的底线在哪里?我们要输出的价值观又是什么?今年是奥运的一年,如果我们中国人连基本的正确的价值观都无法保有,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CHLOE那番被争相转发的视频导致的结果是李梦夏中止了她奥运报道的生涯。

  而CHLOE付出的代价则是当天就进了医院,并且翌日就早于预产期将近三周的时间生出了她的女儿朱念宸。

  朱念宸是“朱念陈”的谐音,是CHLOE亲自给孩子起的。

  我去医院探视她的时候,CHLOE悄声跟我说:“我告诉你吧小枝,这名字我二十年前就起好了。从当小姑娘的时候我就坚定地认为我一定会嫁的特好,而且那时候我就想着,甭管我嫁给谁,我的孩子都要叫‘念陈’。孩子必须是我跟孩子的爸相爱的明证!而且,这个名字,男孩儿女孩儿都适合!”

  缓了缓她又说:“你自己心里确定的事儿,就特容易实现,有的人打心眼儿里就不确定自己会幸福,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过的好。”

  我立刻对号入座地认为她有所指,只好讪笑着把话题转向小婴儿。

  CHLOE的早产不仅帮她化解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也同时赢得了一群围观网民的同情与支持。大家不由分说地指责和谩骂李梦夏,群情激奋,好多人都把自己平时累积的怨念借题发挥了出来。一时间,李梦夏成了全名公敌,被烙上了“奥运小三儿”的花名,这个名字余音绕梁几个月都不绝于耳。

  朱莉和朱爸爸虽然对CHLOE的鲁莽很有些意见,但当他们看到新生儿的时候,一家人就自然而然地回到了最单纯而原始的“一家人”的状态。

  我站在产房的一侧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家四口。

  朱爸爸和朱莉热切地讨论着新生儿哪儿长的像爸爸,哪儿长的像妈妈。

  “我怎么觉得最像我啊!”朱莉雀跃道。

  一时忘了她正硝烟四起的离婚大战,也忘了她跟我开玩笑说如果CHLOE生女儿她就“掐死她”的戏言。

  那边厢,事业的挫折巩固了戴庆和李梦夏的情感,戴庆在拿到和朱莉的离婚证书后不到一周就跟李梦夏领取了结婚证。并且,之后的很多年,他们俩都保持着永远出双入对的作风,在人前永远十指相扣并尽一切可能四目相对。李梦夏的神情中常年隐约可见“惊弓之鸟”的防备感,他们那份特别浓厚的恩爱中总带着点好像随时“备战”的一种狠呆呆的劲头,似乎大家的议论是对他们无端的迫害和亏欠。戴庆对他给朱莉带来过的伤害则绝口不提,在那个逻辑里,不是谁笑到最后就笑得最好,而是,谁最后受伤才该笑得最好。

  我常想,他们真应该感谢CHLOE,如果没有CHLOE,李梦夏就当不成“受害者”,如果她没当成受害者,他们的“假想敌朱莉”就无法成立,他们拼命到处宣告的恩爱就会因为失去参照而太过肉麻,且低廉。

  朱念宸小朋友不知道她刚来到这个世界上屁股后头就跟着铺天盖地的网络口水。那阵子CHLOE的英姿雄霸在各大网站的视频头条,直到朱念宸满月,CHLOE的在网上的搜索量才停止飙升。

  不过,最终完全终结这场八卦事件的,不是任何一个与之有关的当事人,而是,汶川地震。

  从2008年5月13日开始,举国陷入对那场大灾难的集体悲恸中。

  我从第二天起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视看赈灾进度和灾区实录,然后就跟着哭。止不住地哭。

  我不太说的清为什么每天都跟着哭,那里面有对生命无常的终极恐惧,也有对赈灾中各种被激活的人性的无私的感动。这些非常规的触动把我从日常琐碎的事务中揪出来,我忘了自己暂时又处于失业状态,我也忘了我和我最好的朋友都刚刚失婚。

  或,不是忘了,而是,比起随时可能失去生命,失业和失婚简直就该算作是侥幸。

  在连续哭了好多天之后,我被心头的一股无法纾解的情绪揪扯,决定跟当时很多人学习,奔赴灾区去当义工。

  我打电话告诉朱莉这个决定时,她没有特别鼓励也没有特别阻拦,和平时一样,她问了我几个现实的问题:

  “你具体打算去哪儿?”

  “怎么去?”

  “去做什么?”

  “会不会给人家添乱?”

  也和平时一样,我发现我并回答不出这些问题。

  “你们这些文艺青年就是这样。唉。什么事儿都是一拍脑儿门儿!”朱莉叹道。

  不过,虽然她语带讽刺,但没几个小时之后,她就打回电话帮我解决了所有她刚问过我的问题。

  朱莉是A型狮子座,像每次一样,她对“担当”特别在行,而我是B型天蝎座,易感,易心动。我似乎已经习惯于她总是会理性收尾,因此我的感性起头才得以自然的生长。

  “我一好朋友,李静,是个著名主持人,你知道的吧?”朱莉在电话那头说:“她和她的团队已经到灾区了,他们在救助一些当地受伤的儿童,目前急需一批药品,主要是‘人血白蛋白’,这些药需要有人专程送过去,如果你真想好了要去灾区,那你就帮着送药去吧。去绵阳,明天就出发。”

  “好!”我立刻就答应了。

  “药送到,你就自己安排,两个原则:一,别硬撑,二,别裹乱。”朱莉嘱咐到。

  “我知道,放心。”

  第二天一早,我按照朱莉告诉我的联络方式去了海军总院和空军总院等几个医院的儿科,凑齐了主持人李静需要的那批药材,直奔机场。

  送药的过程很顺利,机场的工作人员非常配合,北京飞绵阳的航班上只有不到十个人,一路是云层上的万里晴空,让人不愿意相信这样的天下竟然刚发生过那样的天灾。

  等到了绵阳,我找到李静并跟他们一行人一起去探访了当地的医院,在那里,我看到几个被迫截肢的儿童,膨胀在我心里的那股情绪到达沸点,我又哭了几场,为人类在灾难面前的无力感深深地在心里向虚空低下了头。

  晚上我躺在李静他们带来的帐篷中,心里闪出一句话,忘了是谁说的:“有恐惧,就有信仰的可能。”

  从汶川地震,我又回想到SARS,无预兆的灾难带来的触动让我对自己活着的方式感到厌恶:为什么,只有灾难到眼前的时候,才会想到恐惧,和由恐惧扎出来的对生命的敬虔感。

  难道,没有SARS,没有汶川地震,我就永葆无虞,活的永远不会死?

  为什么,我可以长时间混沌又计较地麻木的生活,直到害怕来临才会感动,直到孤独乍现才想到关心旁边的人?

  这些思考伴着那一夜时断时续的微弱的余震渗透进血脉,又顺着心跳和呼吸,成了一部分的我自己。

  第二天,我跟李静的大部队告别,根据一个刚认识的当地记者介绍,到了绵阳的体育场,协助公益团体给在那儿的灾民发放食物和生活用品。

  那天下午,我正忙到一个腰酸背痛的阶段,想找个不打扰别人的僻静处稍事休息,就听到后面来了一队人跟几个正在玩儿游戏的童热切地打招呼,虽然那个声音是从口罩后面传出来,但那个音色和口音我实在太熟悉,我不敢相信地回头,就在不远处的人群中,再次看到了许友伦。

  在我们对视的那一刹那间,我的心头,响起了许巍的《蓝莲花》

  “没有人能够阻挡……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蓝莲花……”

继续阅读: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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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失莫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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