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宸宫,是皇帝宠妃安月的寝宫,向来布置精美的内殿,此刻因了主人的怒气,变得一片狼藉。
“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小小的侍女,竟敢脚踩陛下!”更可恶的是,陛下居然亲了她。安月心里恼火得紧,将平时最爱的白玉瓷瓶都摔了个粉碎。若知道会不当心瞧见那样糟心的一幕,便不出去溜达了。
“主子息怒,气坏了身子可不值。”琴儿连声安抚,这阵仗,看来主子是真的对那个叫堇若溪的女人恨之入骨了。
“交代你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主子放心,已经安排妥当。”
听了这话,安月才稍微顺过了点气,端起桌上幸存的茶水,一口喝下,水已经凉透,穿肠而过,也没能让心冷静下来。当初听说陛下从地牢带回了一个女人,她就有了危机感,特别想看看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女子,万没想到会以那种方式见到她,隔日在自己的寝宫里,陛下将她唤了来,取代自己为陛下更衣。
她不否认,见到那女人的第一眼,着实被惊艳到了。即使只是朴素的侍女装扮,也无法掩盖那种光彩,美得叫人心动。
陛下呢?是不是心动了?一定是的,否则那日,他为何会那样紧张,那样心疼。
一想到那日,安月努力压下的怒火又升腾了起来。
那大概是五天前,被皇帝冷落数日,得知皇帝在临风榭,安月主动找了过去。见随在陛下身侧的堇若溪没有给自己下跪行礼,她立刻甩了脸子,“见了本宫何不行礼,你好大的胆子呐。”
“是朕允许的。”
桑佑辰淡淡的回答令安月一惊,陛下竟然如此惯她。那一瞬间,她分明感到自己作为第一宠妃的身份将被动摇,她不甘心!“陛下,那臣妾可以让她倒杯茶吗?”
暗讽的话语落在耳里,若溪其实一点都不想为他人服务,只是,她更不想被皇帝的女人们当做假想敌了。皇帝纵容她,这一点她察觉到了,而那些妃嫔眼里的明枪暗箭她也接收到了,她无意招惹事端,只想安安静静地做个美女子。
一杯茶而已,倒便倒了。这么想着,若溪便绕了过去,不料经过安月身侧的时候,一只脚伸出,毫无防备之下,整个人向前倾倒,右半身着力更大,膝盖砸在厚沉的青石板地面,正好是淤青比较严重的那一只,尚未痊愈,她仿佛听到膝盖碎裂的声音,一时痛得呲牙咧嘴。
“呦,你可真够蠢的,这都能跌倒。”安月对着摔在地上的女子冷嘲热讽,心头快哉。
“出去。”
“听见没有,陛下让你出去。”
“朕是让你出去。”
“陛下……”安月不敢置信的目光移向皇帝,一定是错觉,向来对自己呵护疼宠的陛下,怎么可能用那种愤恨而厌恶的眼神望着自己。她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看到陛下的脸色,哪还敢出声,只好识趣地起身退下。
才跟陛下相处了一会,话都没说上几句就被赶走,安月的心里似有一双利爪在挠,全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不痛快。走出门口,趁着门未合上,她愤懑地回头望了一眼,差点气晕过去。
陛下居然将刚从地上爬起的女人抱坐在了怀里!眼里满是紧张与心疼。
桑佑辰当然紧张,方才若溪摔倒,他分明听到“咚”的一声,便知她膝盖砸得不轻。当即就想抱她起来查看,只是碍于安月在场,他不能显得慌乱失了皇帝该有的自持冷静。待安月一走,几乎是迫不及待,就将她一把揽进怀里,按在大腿上。
“做什么,放开我!”若溪犹如被困在笼子里的鸟,扑腾着翅膀想飞出去,却总是撞在笼壁,逃脱不得。
“乖,别动,让朕看看。”桑佑辰一只手禁锢住她的身子,另一手已然掀起了她的裙摆,入目惊心。左面还好,右面那只膝盖果然裂了,泛着殷红的血丝。该死,这侍女装为何会这样薄?想抚上去,却怕弄疼了她。
原来他是要查看伤势,原来他一直记挂着她膝盖有恙,明白这一点的若溪,胸口仿佛被什么触碰了一下,柔柔软软的。视线不经意瞥过,他的眼里竟然有满溢而出的怜惜,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渐渐蔓延至心头。
不该这样由他抱着看着,趁他力道松懈,若溪左腿落地,想要借势站好,一面不在意地说:“不碍事的,皮外伤而已。”
这样的坚强更让桑佑辰心疼,也隐隐有些恼恨,就不能在他面前柔弱一次像其他女人一样求他安慰吗?还总是这样抗拒自己的怀抱想要逃,桑佑辰哪里能让她得逞,站起身一手绕过她膝弯将她打横抱起,牢牢锁她在怀里,大步流星出了门,对着守在外头的侍卫吩咐:“宣张御医到朕的寝宫。”
“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啦。”大庭广众之下,这样真的好吗?若溪使劲挣扎,甚至使出粉拳捶向皇帝的胸膛。
“别乱动,受了伤还这么不安分。”桑佑辰蹙眉,更紧地抱住怀中的人儿。
若溪无可奈何,看来她的双脚暂时是着不了地了,既然抗议等于白费力气,那她索性不挣扎了。况且,他的怀抱还是挺舒服的,宽厚、温暖。向里窝了窝,浑不自觉。
夜凉如水,月光洒落一地的银色。麓阳宫里,一片灯火通明。
桑佑辰从书案前抬起头,伸了个懒腰。最近总是忙到很晚,为了即将到来的二十八岁寿诞。
侍奉了三代帝王的大内总管成海适时地出现,捧着一堆画册上前,“陛下,这是今天送来的秀女图。”本该在嫔妃中翻牌的,只是近来陛下似乎厌倦了,总是宠幸一些新人。
桑佑辰拿起茶杯,慢慢呷了一口,眼光同时扫过分摊在桌上的画像。
“全撤了吧。”没有一个满意的,不是她们不够漂亮,而是……
而是什么?细思恐极。桑佑辰突然意识到,这些天来,他所挑选的秀女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某个地方长得像堇若溪,或眼睛,或嘴巴,或鼻子等。
多可笑,原来他一直在找替代品来满足得不到她的空虚,原来在他的内心,是那么的想要占有她。初衷早已改变,想要她,不是为了征服,而是为了有她在身边。
她呢,是否愿意留下来,伴他左右,与他携手?想必是不愿意的吧,尽管自己已经表现得那般明朗,那样护着她,她却无动于衷,甚至拒他千里。看来不能循序渐进,他实在等不及,必须做点什么了。
“陛下,不好了!”
迷乱的思绪被打断,东斯的声音清楚地传来,连同匆忙的步伐,一并敲击着桑佑辰的听觉。他神经紧绷,心底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
“外面起火了,好像是堇姑娘住的院子。”
东斯话音刚落,便见陛下疾奔而出,他立即跟了过去。
皇宫的一角,火光冲天。
周身热浪滚滚,刺鼻的烟味一波波袭来。若溪在严重的刺激下睁开眼,脑袋很是昏沉,用手揉揉太阳穴,下一刻即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无比清醒。
只见熊熊燃烧的大火发出噼啪的声响,由外而内蔓延了过来,犹如伸吐红信的蟒蛇,呼啸着吞噬了所过之处的一切物体。柱梁、桁条、枋椽等木结构增强了火势,尽情焚烧着自己,砰然坠地。整个屋子弥漫着烟火,显得摇摇欲坠。
这火显然烧了有段时间了,之前却一点察觉都没有,定是有人蓄谋而为。先用迷药将她们迷晕,然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所幸床铺在屋子的最里面,火势虽已波及但不至于被伤,当务之急是冲出火海离开这里。
“歌儿,曲儿,快醒醒!”若溪扯开喉咙,对着还在昏睡的两人呼喊。只是再三的叫唤都无济于事,两人丝毫没有转醒的迹象。
怎么办?若溪此刻比热锅上的蚂蚁还急,再不赶紧离开,便只能葬身火海了。她不想死,一点也不,或许该抛下她们独自逃生,可是这么多天的相处,彼此真心相待,她怎么忍心扔下她们不管。
得去把她们弄醒,刻不容缓。
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种阵仗,若溪努力使自己镇定。忽略内心的惶恐,跳下地,身子软软的没什么力气,看来这迷药的药性还挺重,在大腿狠掐了一记,让意识保持清醒。
若溪小心避过一路断裂而落的木条,一面挨近她们的床,一面继续呼喊。终于,许是她的叫唤起了作用,歌儿睁开了眼睛,紧接着曲儿也醒了过来。
“快起来,赶紧离开这里!”
“若溪!快躲开!”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然后非常应声的,一根又粗又长的圆柱吱呀着倾倒下来,就在若溪为室友的清醒而放松的时刻,直直地向她而来。
若溪愣了下,赶忙向旁边挪移,然而还是躲避不及。圆柱的一端重重打在她的头顶,脑袋“嗡”一声响,虚软的身子随即倒下。柱子翻滚着压迫她孱弱的身体,最终压在她的小腿上,离膝盖极近。
蔽体是单薄的衬衣,立刻被圆柱上燃着的火苗烧灼,发出难闻的焦味。布帛很快被烧透,肌肤便难幸免,热辣的灼痛感袭来,更糟糕的是,膝盖处碎裂的伤口还没好,这下恐怕是要溃烂了。
若溪坐起身,慌乱地想把火扑灭,更想把双腿从圆柱下抽出,只是稍微的动弹就引来膝盖处钻心的痛,冷汗直冒。
歌儿和曲儿总算跑至若溪旁边,手忙脚乱地帮忙扒开圆柱,扑了火,将她扶起。
“怎么会这样?”狂肆的烈火焚烧在眼前,看着若溪膝盖处灼烫的伤口,歌儿害怕地掉下了眼泪,“怎么办?我们还能出去么?”
三人如困兽般躲在屋子的最里面,脸色惨白,在猩红的火光中尤显突兀。大火已经席卷了所过之处,看不到出路,只有火,漫天的火。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她们就会与火融为一体了。
“你们快走。”若溪双手推过两人,虚弱地催促着,她的脚暂时动不了,逃出去是不可能了。可她们不一样,冲一下还有希望。
“不!”歌儿和曲儿异口同声,抓着若溪不肯放手。如果要走,她刚刚就能走掉,可是没有,她将她们唤醒,不愿抛下她们,她们又怎能抛下她呢?
“那你们扶着我,我们一起出去。”她们的表情坚定如铁,知道多说无用,若溪便决定背水一战。只有争取过,才对得起自己,不管结果如何。
三个人紧紧依靠在一起,齐心协力向着出口进发。
纵然是身手敏捷的人,要穿过这片火海也是相当困难的,更何况是三个弱女子,她们的情况比举步维艰还要糟糕。燃着的木条不断坠落,如流星般密密麻麻。为了躲过这些木条,她们往往前进了一步,却要后退数步。
大火呛鼻,难以呼吸。若溪颠跛着双脚,虽有两人的搀扶,却仍避免不了被燃着的木条砸到,气色愈见虚弱。歌儿、曲儿同样如此,纵是再小心,也时不时被砸。
“根本出不去啊!”曲儿带着哭腔,突然惊叫:“若溪!你的膝盖在流血……你脸色好白……怎么样?你不要吓我啊……”
“好难受!”体力就快透支,强烈的窒息感俘获了每个细胞,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眼睛好累,好想睡觉。自己快不行了吧,她不怕死,可是她死了,秋姨该怎么办,她都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该有多着急。
好想见秋姨,好想像小时候一样,每当害怕的时候就缩在她怀里,好想再也不离开她。眼皮愈见沉重,她撑不下去了。
“若溪!”
就在已然绝望的时候,一声强有力的急唤拉回了若溪的意志,这个声音给了她无比的坚强及希望。仿佛只要声音的主人出现,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
所以当桑佑辰奔至面前时,她是那样安心地在他怀里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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