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的光线渐渐被现实的黑暗笼罩,堇若溪回过神,唏嘘不已。向来习惯了自由,这憋屈的牢笼,看着都教人发疯,她的后半辈子不会都要在这里度过了吧?幸好秋姨出了远门,要不然该急死了,可是也只瞒得住不到半个月了。
头疼得厉害,没有眼力见儿的狱卒还在耳边碎碎念,没听清,若溪烦躁地追问了句:“你说什么?”
“我是问,姑娘跟陛下是什么关系啊?”狱卒言语间满含试探,要知道,这个女人可是东斯大人亲自送来的,清丽脱俗的花季少女,让他无法不展开联想。
若溪愣了一下,随即高深莫测地一笑,反问道:“你觉得呢?”
“东斯大人说你触怒了陛下,难道你是陛下的女人?”
皇帝的女人?这身份虽然膈应,不过若是能带来益处,用一用也无妨。“怎么,不像吗?”
“像,当然像了。”狱卒的语气都有些狗腿了。
“算你有眼力见儿,事实上我因为某事拒绝了陛下,他一生气便把我扔到这里以示惩戒。不过陛下说了,如果我在这儿呆不下去了,大可以向他求饶,他立刻接我回宫。”若溪一板一眼,说得煞有介事,“这儿这么闷,也不知道我能坚持多久。而且你看看,那么多人挤在一个那么小的牢房里,又脏又臭,肯定难受死了。”
“姑娘放心,陛下的人我们自然是照顾的,一会儿我就向牢头汇报,一定给您换个干净相对舒适的地儿,这段时间只好委屈您了。”
不是没有过先例,陛下的女人,犯了错理论上是不该送到这里的,所以前前朝有个宠妃被送进来后,都以为她气数已尽将老死狱中,不曾给与好脸色,突然某天先先帝亲临地牢,看到昔日的爱妃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一怒之下当场杖毙了牢头,狱卒也吃尽苦头,那后果,光是听说就起鸡皮疙瘩。历史绝不能重演,一定要把眼前这位主儿伺候好了。
于是,若溪想象中要被欺凌成狗的暗黑牢狱生活,一眨眼,众星捧月般,成了一众狱卒阿谀的对象。
犯人是最底层的奴隶,日出而作,当牛做马,虽有三餐果腹,到底分量营养都不够,常有人累极晕倒,尤其是上了年纪的。劳作的内容多而杂,搬砖、挖煤、采矿,大多是些重体力活儿。
若溪睡了个还算勉强的觉,醒来就被带出了牢房。一群人囚服在身,手脚被锁链所缚,由狱卒压着步出地牢转到后方,穿过一个狭窄的门道,眼前便豁然开朗了。
那是一片巨大的圆形广场,场地边缘有一棵大榕树,树下放着一个栎木高桌,两边各有一把椅子。广场前面是一片肥沃的土地,上面种植着各种各样的谷物和蔬菜,绿油油一片,在四周高高的围墙笼罩下越发显得生机盎然。
今日的活儿看起来倒是有些轻松,当然,若溪是不用参与任何体罚性劳作的,她只需一旁坐着,自有点心水果供应上来,手脚更是自由的,若不是没有换洗衣物,连囚服都可以不穿。
“敢情牢中过的是自给自足的生活呀。”若溪随手拿起一个苹果,看着土地上辛勤耕作的狱友欷歔到。
“犯人的饭菜确实出自这里,不过姑娘和他们不同,吃食都是外面专门送过来的,色香味俱全,可不是这些粗粮鄙食能比的。”狱卒答着,余光瞟到一抹身形,“咦,头儿来了。”
牢头不是一个人过来的,若溪目光移过去,笑容绽开在嘴角。
是希吟。
“这位姑娘,狱中到底是有规矩的,一炷香过后,请您务必离开。”牢头严肃关照到,他并不知道希吟的身份,这姑娘散财求通融,看在银子和堇姑娘的面子上,便带了她过来,若是知道她乃宰相独女,态度一定会恭敬万倍。
眼神示意狱卒跟着自己退下,牢头谄媚地笑:“堇姑娘,你们聊。”
暖阳当空,清风徐来,坐在树荫底下,喝喝茶唠唠嗑儿,忽略掉身陷囹圄的处境,实在是惬意的享受。
“混得够可以啊。”看着那两人走远,希吟不免感叹,想来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了。“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利用美色把他们全部迷得失了魂,教他们不亦乐乎地听你差遣?”
“我会靠脸吃饭吗?”若溪装腔作势地鄙驳,“我是用脑子的人。”
“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很简单,我让他们以为我是随时会被皇帝召唤回宫耍着小性子的皇帝的女人。”若溪一口气说完,在对方发表评论前追了一句:“对了,我有没有连累你们呀?”
“这倒没有,就是我爹把灰灰关了起来,说是要饿上它三天才放它出来,这下可得闷坏小家伙了。”说到这,希吟不禁蹙眉,而后转回正题,“陛下可不是好惹的人,也不知道他打了什么心思把你扔在这里,绝不能坐以待毙,要不我雇人来劫狱吧?”
听出对方话语里的玩笑意味,若溪顺着答道:“你当地牢是你家建的呀?”
希吟笑眯眯,剥了颗龙眼往嘴里送,“看你的样子似乎已经有逃跑计划了嘛。”
“自然,不过需要你的帮忙。”
整个地牢陷于地下,长长的甬道贯穿南北,北面闭塞。南面阶梯步上去,分布着几间刑讯室和狱卒的休息室,再往外便是地牢的正门入口,守卫轮流,严格把守。另一面是一扇侧门,通向茅房,平时这扇铁门都是紧闭的。
自然不怕犯人借如厕之由逃走,一来锁链束缚,二来有狱卒跟着,最重要的,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插翅也难飞。
要想逃走,正门机会不大。所以,堇若溪的办法是,插上翅膀飞一回,好歹自由之身,行动起来方便许多,只要甩开狱卒的视线。
五日后,希吟又来探了一回监。翌日,若溪称肚子痛,由狱卒盯着去了茅房。
铁门砰一声,虚掩回去。走了几步,若溪猛然回头,踮起脚尖屏住呼吸,拿着什么东西往身后的狱卒鼻端凑去。没一会儿,狱卒清明的眼神便涣散了。
“黑子,去围墙边站着。”
这名叫黑子的狱卒立刻走了过去,神情木讷。
若溪喜上眉梢,这东西果然好用,希吟果然靠谱,真给她弄来了这个极难觅到的迷魂散,就是时效很短,她得抓紧时间。跟着去到围墙边,示意黑子蹲下,扒着墙壁小心翼翼地站上了黑子的双肩,稳住身形后,才叫黑子慢慢起身。
黑子是所有狱卒中最高大的,若溪站在他肩头,伸长手,正好可以够到墙头。所幸狱中的围墙构造简单,顶头没有瓦片铺盖,只是平砖一路堆砌上去,手很容易勾着里沿着力,就是脚不易往上蹬,要想爬上墙头,还是有些困难的。
若溪自小便爱爬树,身手灵活得很。深呼吸一口气,身子使力往上一跃,一只手便勾到了墙头的外沿,这样便容易使力多了。一鼓作气,单腿侧着蹭上去,另一只腿也很快挪了过来,至此,整个人趴在了墙头。
手肘和胸硌得微微生疼,若溪顾不上这些,探出一点脑袋朝下望去,不得了,外边地势比里边低,这高度……她受到了惊吓。气息尚未顺过来,这一吓,直接把她吓落了墙头,以狗啃泥的姿态,重重摔在了稀疏的草地里。
也好,这么高,跳下去难免摔断腿,省得她做心理准备了。更值得庆幸的是,摔在了外头。
胸口很闷,若溪赶紧爬起来,除了有些酸痛以外,应该没什么大碍。拂去衣上杂草,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饶是狼狈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欢悦,逃出生天,她又是自由的了。
挺胸迈步,抬起眼的同时,笑容凝在嘴角。
要不要这么衰,无语问苍天呐。
桑佑辰就站在前方,环胸看着堇若溪,那眼神跟看猎物似的。
多么意外呀,这女人不是应该被关押在牢中吗,为何从天而降,掉在了他的跟前?如果他今日未因旧朝余孽前来地牢,那么她是不是就悄无声息逃之夭夭了?想到这个结果,内心竟有一点点后怕,幸好,他来了。
说来奇怪,那日宰相府遇见后,她的言行便总在脑子里盘旋,挥之不去。这种现象前所未有,可能是因为但凡有点兴趣的女人都在身侧,召之即来,而她,那样美丽又独特的女孩,他承认动了点心,却不在触碰范围之内。
关她进地牢,只是想磨一磨她那小野猫似的脾性,等他忙完旧党之事,便施恩接她入宫,至于如何处置,他还没有想好。然而事实证明,对于她这样狡黠的家伙,是不能给予任何可趁之机的,连这铜墙铁壁都关她不住,果然要锁在眼皮子底下才行。
如是想着,眼见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桑佑辰明显不悦,“你若再敢动一步,朕便让你永远走不了路。”
干什么突然这么严肃,若溪绝对相信他不是在说笑,淫威之下,哪里还敢乱动。
“过来!”
说好的不许动呢,到底想怎样!若溪欲哭无泪,“不要,我不想以后走不了路。”
“朕不想说第三遍,过来!”桑佑辰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情绪化的人,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可是面对那个女人,特别是在她忤逆自己的时候,负面情绪自然便流露了出来,控制不住。而她的靠近——虽然看上去那样不情愿,显然缓和了那种几乎称得上暴躁的心绪。
瞧了一眼那高高的围墙,桑佑辰叹了口气,“你可真有本事呐。”
再有本事也逃不出您的手掌心啊。若溪腹诽着,低头不语。
“这么多人连个女人都看不好,留着有何用?东斯……”
“等一下,”直觉告诉若溪,这位杀伐果断教人闻风丧胆的皇帝陛下未出口的惩罚一定是她不愿见到的恶果,她甚至不敢想象,连忙抬起头,直视进皇帝幽潭般深不可测的眼眸里,诚意十足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意承担任何后果,只是,不要降罪他们,好吗?”他们待她那样好,哪怕只是奉承并非真心,她也不想连累他们。
“自朕登基后,倒是很久没听人自称‘我’了。”桑佑辰挑着字眼,这几乎可以称得上大不敬的称谓,由她说来,竟觉得格外舒服。自古帝王,看似坐拥天下,实际上,哪个不是孤家寡人,兄弟是臣、妻妾是臣、儿女也是臣,高处不胜寒,内心的寂寥只有他们自己懂。
皇帝意味不明的话语入耳,若溪暗恼地咬了咬嘴唇,一时说溜嘴,忘记了,赶紧改口:“民女无意冒犯……”
“我便我吧,朕不介意。”桑佑辰打断她,他不会承认,他其实挺享受这种抛开君臣的寻常称呼,少了许多间隙,当然,对象得是她。目光不自觉下移,落在那瓣烙印着清晰齿痕的下唇,红润、水嫩。锐眼微眯,她知道这有多诱惑吗?
往前逼近一步,桑佑辰压低了音,尽量不让自己的话语显得满含期待。“愿意承担任何后果?”
若溪点点头,见他听后笑得诡异,心底发毛,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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