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令非系上竹篓,踏入泥泞之地,与一众奴婢别无两样。
“她真的是夫人吗?”
“老夫人亲自命令下来,这还能有假,不过看她这不怕脏不怕累的样子,还真没有点夫人的样子。”
“所以老夫人才不喜欢她吗?”
下人们议论纷纷,律令非不以为然,只顾手脚迅速地把自己负责的位置情理干净。
然而,闲言碎语从未休止。
“听说夫人也是出身官宦之家的大家闺秀,她这样看起来跟我们下等人有何区别,难怪老夫人和侯爷都看不上她了,在侯府这种高位府邸,哪里需要一个会除草的夫人!”
“你都听说了什么?咱们侯爷不喜欢她呀?”
“这不是人尽皆知的事嘛,侯爷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律令非一抓一把草连根拔起砸在地上,起身便是气势如虹。
“这里的杂草果真是太多了,不除不快啊!”
下人们即刻低头哑口无声,律令非眼疾手快地拔除负责范围内的杂草,便要离开。
花坛窄道,戚婉如常一般花枝招展,新衣亮彩,在花丛中更似花鲜。弯道处,律令非边走边摘下竹篓,大手一挥便将杂草带土都甩在了戚婉的新衣上。
“啊!我的新衣裳,大胆奴……”戚婉火冒三丈直指律令非,见是自己落魄的二嫂,一身奴婢粗衣,指甲盖里沾满了泥泞,竟连怒火都消减了大半,“还以为是哪个不知好歹的奴婢呢,原来是二嫂,哦不,你只是个骗子。”
律令非不动声色地与戚婉对视,仿佛是对自己的虎落平阳当真好无所谓一般。
戚婉注意到躲在花坛之间除草的其他下人,又从律令非的设备看出她应该与那些下人一般在除草才是,便又有了数算她的理由。
“二嫂啊,不是我说你,娘分明已经说了,你跟一般下人无差,你怎么只让他们干活而自己休息呢?”戚婉假意摆着一副公正无私的态度。
“你怎知我没有干活?”律令非反问,“只是我手脚比他们快些,快点干完快点休息,不信你问他们。”
戚婉瞥了下人一眼,他们只是闷头拔草。
“二嫂没有威胁他们吧?”
“我如今与一般下人无差,拿什么威胁人?老夫人厌恶我,侯爷也不偏向我,我一个小女子在这荀侯无依无靠,还有何权利?”律令非言语认输,眼神却强势,“三弟妹确实好手段,论家宅斗争我不如你,口舌谄媚更不如你,现在的我只想安安静静地好好生活,不想跟你争吵不休,还希望三弟妹不要蹬鼻子上脸。”
“二嫂这是认输了吧,总算知道在这荀府里,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我戚婉的真理了吧?”戚婉得意忘形,“还是这身下等奴婢的粗布麻衣比较适合二嫂你呢,哈哈哈哈……”
戚婉的笑声循道张扬跋扈,律令非冷眼不顾,就让她得意嚣张几日,自己也能安生几日。
律令非忙完了一整天,终于回到凌霄苑,鸡毛蒜皮的小事,竟比以往她千里追凶的凶险更令人劳累不堪。
“青梅,快来帮我按按肩膀我好累啊!”律令非一边推门一边说话,才发现屋内空无一人,青梅和红豆已被指支使到侯府其他岗位了。
律令非歇息至天黑时分便动身去了侯府丫鬟的杂院,正赶上杂事丫鬟集体用膳的时间。
青梅本是杂事丫鬟出身,有幸照顾侯爷夫人本就惹人眼红,如今却因夫人失势被退了回来,更遭人嫌弃。而红豆的处境更是难以言喻。
二人上菜上饭,只能在长桌的末位入座,等到饭桶传来时,已经颗粒无存。而最上位资格最老的丫鬟月季手边分明还多摆了两碗分量十足的米饭。
“这……”青梅急了,红豆将她拦了下来。
饭桌上其他丫鬟却对二人视若无睹。
青梅忍气吞声打算动筷子吃菜充饥,她往哪个盘子里伸筷子,便有人眼疾手快地端走盘子往远着青梅的方向送。
“尝尝这菜炒的不错!”
“好吃。”
“你们别太过分了吧!”青梅怒起。
月季重重落下筷子,拥护她的丫鬟们都揭竿而起,光是排斥的目光都足以杀死青梅红豆两人。
“还以为是谁啊?不是捡了便宜差事伺候夫人的青梅吗?怎么又回来杂院来,跟我们抢饭吃呢,夫人喂不饱你吗?”月季眼里口里尽是嘲讽,“瞧我这记性,夫人好像是被老夫人贬斥了吧,变成了低等下人,那下人的下人又是什么,那就是一条五体投地的狗,是我随手就可捏死的蚂蚁,是踩在我脚下的烂泥!”
“原来在这杂院深处,还有一个主人,居然嚣张跋扈到这个地步,还真是让人害怕呢!”律令非迈进门槛。
“夫人!”青梅红豆即刻站了出来。
月季丑恶的嘴脸毫不收敛,她所知道的续弦夫人杜若菲不过是一介柔弱女子,在荀侯毫无地位,不足为惧。
“原来是夫人啊!”月季走来故作行礼状,却又在律令非面前趾高气昂,“如今你与我一样只是个丫鬟罢了,我应该用不着向你行大礼了。”
律令非面不改色,月季当着她的面大涨嚣张气焰,无畏无惧,律令非便一把揪住了月季的衣襟,体型上更胜一筹的月季却毫无反抗能力。
“青梅红豆是我在府上最重要的人,他们只是暂时离开了我,但我会一直保护她们。就算我现在在身份上奈何不了你,但我生气起来是会打人的,谁都拦不住,你问问你的这些跟屁虫她们谁敢吱声?”律令非的架势震慑得丫鬟们鸦雀无声。
律令非用力向前一推,将月季重重撞在了饭桌上。
“我会记得你。”律令非眼神狠厉至极,对自己人责温柔明媚,“青梅红豆,本夫人带你们去吃好吃的。”
“是,夫人!”
厨房里,律令非谢过厨房总管,便跟青梅红豆二人同桌坐下,她二人却站了起来。
“你们坐下吃啊!”
“奴婢岂敢与夫人同座?”
“可我现在也是下人的身份啊,不过我从来不会把自己看做是任何人的下人,当然我也从未将你们两个当做是下人。因为你们是我醒来以后,照顾我无微不至,陪伴我日以继夜的好朋友。”律令非拉二人坐下。
“好朋友?夫人竟将奴婢视为朋友?”青梅泪眼朦胧,“奴婢原来在侯府的朋友,都帮着月季欺负我了。”
“别哭,真正的朋友永远不会离开,以后我会保护你们的。”
“夫人!”青梅感激涕零。
红豆默默无声,她是个比青梅沉稳更多的人,眼见自家小姐嫁入侯府,至今变化如此之大,她疑惑过,却暗誓永远追随。
“那个月季可坏了,当时总管要挑选一个奴婢侍奉夫人,她一心想得到这个机会,可最后总管却选中了我,她便对我怀恨在心,这次还不逮着机会报复我。”
“这个世上有无数种人,就有无数种人性。人们常说的志不同道不合,不同性格的人之间就会存在或多或少的碰撞,性格差别越大,矛盾便会越大。像月季这种人格,典型的恃强凌弱,欺善怕恶。她身份不高,没有背景靠山,在我还没有倒台的时候不敢对青梅怎么样,这稍微一落魄她就开始作威作福,愚蠢霸道如她也就只能在一众弱小奴婢之间不可一世,实际上根本就是外强中干,不足为惧。”
“虽然夫人说得我听不懂,但我知道月季根本不是夫人的对手。”青梅眼里崇敬放光。
“我不会让你们一直留在杂院在她手下的。”
“可荀府如今是老夫人做主,夫人您自己还……”青梅没有说出现状,“夫人就不能想办法讨讨侯爷欢心吗?”
“我以后都不需要刻意讨他欢心了。”律令非说得云淡风轻。
“夫人难道情愿一辈子当侯府的一个奴婢,还是等着被休受尽凌辱驱逐出府。老爷和夫人若是知道了该有多伤心难过!”红豆忧心忡忡。
“不是这个意思,荀长颢答应不会休了我,我跟他已经达成共识。”
律令非的话叫青梅红豆都一头雾水。
青梅红豆送律令非回凌霄苑,本就冷冷清清,如今更是如无人居住一般幽然。
屋前无人点灯,三人脚步近了,房中突然烛光一闪明亮。
“有鬼!”青梅惶恐地躲在律令非身后,
纱框映照一个身影,律令非依稀看得眼熟。
“有影子,是人。”红豆大胆地上前。
房门一开,竟是荀长颢站在里头,被门外主仆三人吓了一跳。
“侯爷!”
“你回来了。”荀长颢目光恍惚,律令非也觉得莫名其妙,“你来干嘛?”
“奴婢先行告退。”
青梅红豆相视会心一笑,行礼退下。
“哎!”律令非有一丝怀疑,一边步入房间一边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律令非入门才看见桌上放置的玉石塔上的锦袋宝玉。
“这个是?”
“殿下让我交给你的,昨日忘却了,今日在宫中又遇见,他特别叮嘱我,一定要代他将这锦袋宝玉交在你手上。”荀长颢言语置身事外。
“他既然有本事把东西从我手里抢走,干嘛还要还给我,嘲讽我吗?”律令非拿起锦袋递给荀长颢,“我不要,麻烦你帮我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