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余余勇
在晋鲁两国的军队来到卫地时,齐军开始往回撤退。晋鲁两国的军队一直追赶齐军到了靡笄山下(山东济南)。时间是鲁成公二年(前589年)六月十六日。齐倾公感觉到不能再退了,所以派出使者,向晋请战。齐国使者是怎么说的呢?使者向郤克说,您率领着您晋国国君的军队,让您受累来到了我们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向我们挑衅,我们只有组织我们的军队,明天一早与您的军队作战。
郤克对齐国的使者说,我们晋鲁卫是兄弟之国,你们齐国总是欺负他鲁卫二国,我们寡君不忍心不管,命我们来请求你们大国,放过鲁卫。但却命我军不要在你们齐国呆得太久。我们只有前进,没有后退。我们如果与您齐国作战,也不需要向我们国君请命了。
齐倾公听了使者的回报,又命使者对郤克说,您大夫答应了我的请战,那是我寡人的愿望,就算您不答应,我明天也要来找您麻烦的。
齐倾公知道晋答应与自己交战后,就命高固到晋军阵地挑战。高固是徒步向晋军阵地走来,当他走近时,就用石头向晋军的一辆战车投掷,打伤了战车上的晋卒,并将这辆战车俘获回来。高固将战车后面绑上柴木,驾驭着在齐军阵地里奔驰,展示着自己挑战时得到的战利品,一边还高声叫道,想得到勇气的,我可以卖给您我剩下的勇气!
勇气可台卖,那么就可以买。勇气可以买到吗?如果可以,那么我们只要有钱,就可以得到一个士兵的勇气;如果有很多的钱,就可以得到一支军队的勇气;那么敌对双方的战争,就看谁的钱多,也就是谁的经济强大,谁就可以取得战争的胜利。这当然要在双方其它条件相差不大的前提下。
但是这个推断是错的。因为只有有勇气的人才可以卖出勇气,不是你有了钱就可以买到勇气的。高固如果全部卖了他的勇气,他就不会有勇气了。所以,勇气在一定的时间,是一个恒量,这边多了,那边就一定少了。
而高固是个有勇气的人,从这里的挑战可以看出。但他在参加断道之盟的路上却先逃了回来,似乎他又是一个没有勇气的懦弱的人。怎么来作判断呢?其实一个人所表现的一时的性情,并不一定就是他一生必须这样表现的。我们看一个人,只能在一定的时间、地点和环境中去判断他此时在此地的性情。过了此时此地,他可能就会变成另一个性情的人。
未绝鼓音
第二天,六月十七日,两军在鞍布好了阵(山东济南)。齐倾公的戎车由邴夏驾御,逢丑父为车右。
齐倾公命齐军进攻,他发誓,要在吃早饭之前打败晋军。原话是这样说的,余姑翦灭此而朝食。古人那时一天也就吃两餐饭,早饭也就是朝食,大概是在现在的**点钟吃饭;第二餐饭,要到下午的四五点钟才能吃,叫晡。齐倾公的想法是,从天一亮开始作战,在不长的时间结束战斗,结果当然是自己打败晋军了。说完这句话,齐军就进攻了,而且齐军开始的攻势确实迅猛。而在进攻前,齐倾公的戎车是不介马而驰。关于这个“介”字,一般认为是战马没有披护甲的意思;但也有人认为,是战马的马尾巴,没有打结。当然这个介字要有偏旁马。而正是由于战马马尾没有打结,而使后来齐倾公的战马挂于树上,不能前进。
晋中军将郤克的战车由解张驾御,郑丘缓为车右。郤克在作战时,被箭射中,受伤,血一直流到了鞋子里,哪里受伤了呢?不知道。如果是上身或是头部受伤,血流到鞋子里,那就伤得严重了。如果是下身受伤,或是小腿上受伤,问题倒也不大。但从后面郤克的话语看,他受伤是不轻的。但他还是没有停止击鼓。可是郤克却对解张、郑丘缓说,我的伤,痛得很厉害。这里郤克的原话是,余病矣!病的本意,是指伤病加重。我们现代人说的疾病的疾字,在古代倒是指较轻的伤病。郤克说这话的意思是想放弃进攻,准备撤退。
从一开始交战,解张的手和肘,就被箭射穿。那应该是受了二箭。解张是怎么做的呢?他没吱声,将箭折断,然后继续驾驭着战车前进。血流到了左边的车轮上,变成了暗红色的。应该说,解张也已病矣。但他没说。
这就是人的性格使然。有的人,自己有了苦乐,愿意表达出来,他愿意别人与自己同享快乐,共受痛苦。这或许可以使他的快乐,更加快乐;而使他的痛苦,得以减小。而有的人不这样,他们的苦乐,只有他们自己去享受和承受。而这样的态度的人,人格上或许会更加的独立,而且要么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要么就是一个非常脆弱的人。而这里解张一定是位坚强的勇士。因为,他告诫郤克,你要忍耐住,坚持下去。
为什么呢?解张说,我们这支军队的战士们,他们的眼睛在看着我们这辆战车的旗帜,他们的耳朵在听着我们这辆战车的鼓声。我们这辆战车,传出的命令是前进,军队就必定前进;如果我们这辆战车传出的命令是撤退,那么,军队必然是撤退。这辆战车,只要有一个人能坚持下去,就可以取得战斗的胜利。您不能因为自己的伤痛,败坏了君的大事。只要病痛得没有死去,您就得坚持下去。我们身穿铠甲,手拿兵器,不就是准备着去死吗?可您现在还没有死呢?
说完,解张将马辔交给左手,只用一只手驾车。右手拿过击鼓的槌子,击鼓。这辆载着晋国元帅的战车,向着齐军的阵地奔驰过去,后边是晋国的军队。
战争究竟是由什么来决定胜负的?原因可以有很多很多。但任何一个因素都只是必要条件,没有这个条件必定失败,有了这个条件却又未必能取胜。在这里,如果解张不去鼓励郤克,晋军就会撤退,结果一定是失败。但有了解张的鼓励,并且有了解张的行动,帮助郤克击鼓,晋军就取得了胜利。所以说在这场战斗中,所有的必要条件都具备了,到了关键的时候,就只缺解张的言行了。而恰在此时,解张言行出现了。这就是历史的奥妙之处。在一个人的意念的转换之间,历史就走到了它应当走的轨道上去了。
晋军打败了齐军,战败的齐军,被晋军追赶着,绕着华不注山逃跑,一共跑了三圈。
那么此时齐军的主帅齐倾公是处于怎样的状况呢?晋军在进攻,齐军当然是在败逃,绕着华不注山跑,齐倾公也一样地在逃,在追杀着他的是晋国的韩厥。
韩厥不是元帅,所以按照规定,他应该立在战车的左边。御手在车的中间,车右站在车的右边。但在交战的前一晚上,韩厥做了一个梦,是自己死去的父亲告诉他,在战斗中,不要立在战车的左右。这样韩厥就只能立在了中间御手的位置。他与晋军元帅郤克不同,郤克是元帅,他是站在车的中间,所以解张作为御手,站在左边。解张想帮助郤克击鼓,就只能用左手驾车,右手击鼓。但看来作为大夫,韩厥还是可以决定自己站在战车的什么位置的。韩厥是司马。晋国的司马是执行军法职责的。
就在鞌之战前,晋军到达卫地时,有人违法,就被韩厥处死。关于这一处罚,元帅郤克并不认同,当时郤克还想把受刑的人救下来,只是晚了一步,韩厥已斩了那人,没有救成。但郤克还是要表达他对韩厥的处罚的异议,他命人把处死的人在军队里徇示。但他却告诉人说,我这是为了分谤。郤克的意思是说,韩厥处罚得不当,别人都在背地里攻击他,我命令徇示被处死者,就是为了让韩厥受到的攻击小一些,让别人也来攻击我吧。我和他做了同样错误的事情。
由郤克的作为,我们看到多数人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判断的错误,如果他已作出了判断,他一定认为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郤克认为韩厥的处罚不当,并且准备去纠正,但没纠正成功。怎么办呢?作为元帅,他不能不顾及韩厥的面子,但又不能不顾及自己的面子。所以,他行动上表示支持韩厥的处罚,言语上又坚持自己原先的判断。郤克所表达的是,韩厥你错了,我无非是为了给你面子,跟着你做错事而已。
韩厥执法上并没得到郤克的认同,说明他做事情,有他自己的思考方式和判断准则。就如他与御手换位。我们完全可以认为,他没有思考他换位可能引起别人的猜疑。因为只有元帅才可以站在战车的中间,你不是元帅,怎么可以呢?如果我们随意地再推断下去,就可能引起误会和麻烦了。但韩厥没想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