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机会来临
陈心昭2019-09-07 13:583,627

  清晨,江沉舟和表舅坐在桌前,都看着早饭发愣,迟迟没有动筷的意思。只有魁尔一个人一边看报一边喝粥,似是十分闲适。

  “这个季节是流行哑巴病吗?”屋里气氛实在怪异难忍,魁尔不禁自报间探出脑袋,“别把我给传染了。”

  “魁尔!”表舅闻言,立刻出声喝止,“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说话呢!”

  “行了表舅,他什么性子你是再了解不过的,就别训人给我听了。”江沉舟幽幽看表舅一眼。魁尔弯一弯唇,继续看他的报。

  “表舅,最近你书场找得怎样了?”江沉舟看表舅最近脸色都不怎么好,知道事情发展并不顺利,然而她觉着自己也不能视而不见。

  “我是在琢磨着,到底该不该转行。”表舅拿了筷子在手里,略一停顿,“这没人听的书,不说也罢。”他摇一摇头,夹一筷子咸菜到碗里,闷头扒起饭来。

  “可您之前不是有铁杆书座么?就是借自行车的那个,”江沉舟急急说道,“可想而知您还是有人捧场的呀,不能这样轻易地放弃!”

  “我想我是不行了,现在的人喜欢听有意思的,好玩儿的,正儿八经的书是引不来人的。可那些抖机灵的佐料儿,我却不会加。”表舅的面色黯淡无光,不见多悲痛,也不见多愤恨,更多的只是麻木而已。而这麻木,却令江沉舟的心不由地紧紧揪起。。

  “知难而退,也是人间善举,饶过自己,也饶过那些听客。”魁尔悠然插进话来。

  “如果这世上真有能让人哑巴的流行病,我真希望你得了。”江沉舟愤愤看魁尔一眼,才继续小声跟表舅说话,“您要不再去问问您的那些书座,看他们还去哪儿听书。他们去哪,你就再去哪儿瞅瞅?”

  “嗯。”表舅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即咧开嘴,笑着对江沉舟露出一口好牙,“就按外甥女说的办,那我先走了。”他又扒几口饭,就忙着整理袖口衣领,作势要出去。

  江沉舟觉着表舅的笑容有假装出来应付她的意思,因此只闷闷地坐在座位上,脸上完全高兴不起来。

  “外甥女,你最近是不是心情不大好?”表舅忽然转头看她。

  “啊?啊……”江沉舟微微一怔,随即以手抚额,做出一副头疼模样,“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在家歇歇,咳咳……”说着她拍拍胸脯,演得情真意切。要说假装,她觉得自己未必会输给表舅。

  “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表舅闻言,慌忙过来用摸摸她的额头,“好像是有点烫……要不去看看医生?”

  江沉舟知道自己是无病的,觉得烫不过是表舅的错觉。当下一阵窃喜,小声哼哼道:“不是什么大病,在家里歇会就好了。”她不禁想起程雨蝶那些夹枪带棒的话来,眉间的愁苦神色更是真实了几分。

  “你大老远跑来,确实也没怎么歇过。我也总觉得你这入学办得太急了,在家歇歇也好。”表舅顿了顿,转头看向魁尔,“你今天就别去外面晃悠了,在家照顾着沉舟吧。”

  魁尔万没想到自己会被点名,一时间有些茫然。表舅不等屋里二人反应,径直走了出去。

  江沉舟和魁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颇有些尴尬。江沉舟越看越觉得眼前这面色苍白身形消瘦的少年不像是个会照顾人的,她照顾他还差不多。

  “你要吃什么?”魁尔别扭地问话。

  “没什么想吃的。”江沉舟一手支头,闷闷地回应。敢情她说想吃冰糖葫芦,这身娇体弱的小王爷就会走街串巷地给她找么?那画面,她可是想都不敢想。

  “我看你也是装病。”魁尔一声轻哼,站起身打算去干自己的事情。

  “我感觉表舅最近很有压力,他想说书,但却也想赚钱养家,因此脸上总愁云密布的。”江沉舟摸不透魁尔的脾气,又怕不小心触了他的逆鳞,只得逐字逐句斟酌着说话,“你好歹跟他处了那么久,就不想个办法,帮帮忙么?”

  “我能有什么办法,到头来还是要他自己想开。”魁尔的回答显得十分冷漠。

  “你至少可以帮他赚点儿钱呀。”江沉舟循循善诱,“你看,现在我们三个也算是一家人了,我们……也可以算作兄妹。我们都能赚钱了,表舅的负担自然就小了,压力也不至于那么大,你说是不是?”

  这一番发自肺腑的言语几乎是要把江沉舟本人都说吐了,但好在也并非没有一点儿效果。魁尔闻言又再次坐下,定定地看着江沉舟,面色似乎是缓和了些。随后他眯起细长的眼睛,目光森冷,令她脊背阵阵发凉。

  “我倒是可以赚钱,但你问问你表舅,他敢收吗。”他勾唇浅笑,话语中似藏着什么深意。

  “怎么不敢,谁会跟钱过不去啊。”江沉舟顿了顿,这才慢慢觉出不对劲来,“慢着,你是打算怎么赚钱?”

  “我自有我的门道。”魁尔一副懒得跟门外汉多说的样子。

  “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你成天跟一帮子抽大烟的厮混在一起,就算赚钱,干的肯定都是些不光彩的活儿。”江沉舟一时急了,没控制住语气,随后急忙收了声,放缓了语气继续道,“魁尔,算我求你,别总这么混下去了。就算你不体谅自己,也该体谅体谅表舅。”

  “装病翘课的人就别费这工夫教育别人了,”魁尔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沉舟,眼中讥诮更盛,“不过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唔?我也是不得已……”

  “我只是想寻个安稳地方住着罢了,并不是偏就只能赖在你们家。”魁尔大声打断江沉舟,面色阴冷,“如果你看我不顺眼,大可让表舅跟我说声,只要他过得了心中这个坎,我随时都能搬走。”他说完便起身走了,留江沉舟一个人在座位上怅然若失。

  印象里,她与魁尔之间,只有过那么一次气氛还算融洽的对话。那时她自舞厅晚归,觉得自己无法融入上海的夜生活,难免心中悲凉,不爱言语的魁尔竟然破天荒地安慰了她几句。然而也就只有那一次,剩下的日子里,他不是对她爱答不理,就是没说几句就起了情绪。她想要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然而无论她如何服软,魁尔都不肯如她所愿。

  或许有些事,就是不能强求。

  她索性扭头回房,将自己扔在在大床上。曾经她是自封的东北名媛,左右逢源,谁都爱与她交朋友,不想如今不但学校里处不好关系,家里也过得十分不舒坦。这是她的错么?她不住反思,却怎么想都想不出结果,于是蒙头睡去,将一切抛于脑后。

  睡醒时约是黄昏,江沉舟想了想,还是挣扎着起床,准备前往新香茶社打工。纵然是没人强迫她工作,但她却不能放任自己这么堕落下去,一不留神真成了魁尔那样,可不是给人看了笑话。

  华灯初上,公共租界车水马龙。装扮一新的年轻男女站在歌舞厅前谈天说地,等待夜世界的降临。推开茶社的门,一股喧嚣之声便扑面而来。王掌柜特意告知江沉舟今日有一小有名气的评弹组合前来茶社表演,准备工作务必要做得妥当一些。

  江沉舟在心中一算,今天本该是表舅表演的日子。看来这评弹组合是来接替表舅的,以后很大可能会固定在茶社表演,她莫名就有些好奇表演者的模样。她扼制住好奇心,循着玉嫂的指示将椅子桌子朝着表演台摆成“品”字,再将桌子抹亮。

  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自来上海后,她原本白皙无暇的手粗糙了不少。之前她没什么感觉,如今细细打量,心头没来由地五味杂陈。但愿她的一切付出,都能有所收获。

  “夏季到来柳丝长,大姑娘浣纱溪水旁。江南江北风光好,青青杨柳梅子黄。”

  去盥洗室洗手的档口,评弹组合已经登了台,开嗓唱了起来。如鸟啼般清亮婉转的歌声刹那间萦绕了整座茶馆。评弹组合是一男一女,穿着古朴不失风情,面容内敛文静,男子手持三弦,女子半抱琵琶,你一句,我一句,一唱一和,配合得严丝合缝,妙不可言。

  江沉舟不禁直起腰板,沁心于动人的乐声中。多希望这乐声能够定格此处,化为永恒。

  然而时间偏就跑得飞快,很快到了中场休息时间,评弹二人组合起身下场休息。江沉舟熟门熟路地抄起笸箩,荡开热情的笑容,游走在客人间收钱。她一边与客人简短地攀谈,一边寻思着找个看起来体面的多问些上海的局势,说不准就能知道那仇人的所在……

  “今天你要不让小爷我开心开心,以后就别在这混了!”忽然一阵刺耳的叫嚣声响起,江沉舟猛然回头,只见一满脸横肉的中年男子冲到台上,生生拽着评弹女,明显是有强迫人家的意图。

  评弹女的搭档见状忙上前制止,然而他身形瘦削,登时就被闹事的男子一巴掌给扇远了。他脚下没能站稳,扑倒在地,额头磕在椅子角上,刹那间血流如注。一时间茶馆里闹成一片,评弹女的尖叫声以及闹事男子同伴们的吵嚷声混杂在一起。

  王掌柜迅速冲玉嫂使一个眼色,玉嫂心中了然,立刻抄起身旁的小凳子,直劈闹事男子的后脑勺。闹事男子一声都没来得及吭,立刻软倒在地。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玉嫂便跟王掌柜一人架着一边,轻轻松松地将闹事男子驾出门去,任由他歪倒在地赃物不堪的街道上。

  二人极有默契,似是对类似的突发事件习以为常。闹事男子的同伴见状,也不敢过于嚣张,嘴里嘀咕了几句便离开了。江沉舟刻意留意了一下,那闹事男子和其同伴的户口都刺着蛇头模样的刺青。

  “这才刚到晚上,还真是什么人都有。”玉嫂倚靠在门口徐徐抽烟。她不由望向屋里,王掌柜以及一众热心的客人刚将评弹男子扶起,为其包扎伤口,而评弹女则在一旁小声啜泣。

  “我看这评弹是唱不下去了。”无处插手的江沉舟静静旁观着这一切。

  “是啊。”玉嫂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继而望向江沉舟,“所以,你在磨蹭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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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说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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