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捷飞见有人在等江沉舟，虽有些迷惑，但是没有多问，确认她不需要陪伴后，便径自骑车走了。
江沉舟示意阿笙先等一等，而后敲了敲程家的大门。董妈迅速把门开了，似乎已是等候多时。
“我今晚有事，可能要晚点回来。”江沉舟见门开山地说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江小姐，一个女孩子家，打工不要太辛苦。”董妈知道江沉舟一直在暗暗打工，纵然程家从不要求房租，但是她和魁尔总是坚持及时交租。这般自律的做法，倒是令董妈心生钦佩。
“魁尔少爷不是已经找到工作了吗，有什么事，让他分担一些就好。”董妈继续道。同住一个屋檐下，她自然也听得了魁尔试镜成功的消息。她对电影之类的事不大了解，只当魁尔是找了份寻常的挣钱差事，十分朴实地为他感到高兴。
“雨蝶和冯南还好吗？”江沉舟笑笑，顺口问道。
“已经在各自的屋子歇息了，挺好的。”
董妈又劝说几句，见江沉舟执意要走，便也不再坚持。
待董妈关上门后，江沉舟不由抬头打量整座程宅。如今程宅是越来越拥挤了，她和魁尔的搬家，也就悄悄提上了日程。住久了的地方，难免令人心生怀念。然而这个世道总在驱使着人，不给人太多怀念的时间。
江沉舟闷头坐进车里，但见邵昊坐在身旁，依然是一袭暗色长衫，宽檐的帽子压得低低的。她注意到他的大拇指上多了一枚黑曜石戒指，在黑暗中亮闪闪的，煞是好看。再加上早配在腰间的貔貅玉坠，倒是越发有一股子老板的气质了。
自己身边的男人越发赏心悦目起来，江沉舟的心情不觉也好了不少。“这车是新的？”她顺口问道。
“是老爷给少爷的礼物。”阿笙一边开车，一边慢条斯理地回答，“老爷说了，少爷难得安了心想要成家，他非常支持。人虽然不能常在上海，但是心意总是要表一表的。”
“家里那么多房姨太，还有三位哥哥要照顾着，竟然还能想到我，真是有心了。”邵昊淡淡地说着，一副想要冷嘲热讽，但又懒得冷嘲热讽的样子。
“慢着，你跟你家里说你要成亲了？”江沉舟不禁屏住了呼吸，“你……跟谁成亲？”
“你说呢。”邵昊淡淡瞥江沉舟一眼，然后自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匣子，扔到她身上，
“这个你拿着。也是家父的一点心意。”
江沉舟打开一看，是一对价值不菲的红珊瑚耳坠。“这……我现在收了也不合适吧。”她有些慌乱，总觉得收邵家的礼服，实在名不正言不顺。
“那就扔了吧。”邵昊蛮无所谓地望着窗外，“肯定是家里五个姨太挑剩下的，也不是什么大宝贝。”
江沉舟默然，还是将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沉舟，我待你是真心的。”他看向窗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以为你再不会见我了呢。所以那天你来茶馆……我很开心。”
她微微垂下眼睑。能见到他，她又何尝不是开心的呢。父亲死后，她本是打算不见他的，然而倘若感情是能自控的，那人间便不会有那么多悲剧了。
“江小姐最近过得必然是相当自在吧。要不然，也不会一路跟人有说有笑的。”邵昊忽然回头，一双灰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江沉舟。
他似乎总是如此。高兴时叫她“沉舟”，不开心时，就唤她“江小姐”。所以很显然，现在他不开心了。
她不觉一怔。其实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类似于，被狼当做猎物，死死盯住，无处可逃的感觉。她以为她已经跟邵昊熟识了，然而现在她才意识到，无论再如何熟识，狼还是狼。
“他是电台里一个很会讲笑话的同事，”江沉舟仓促地笑笑，“我不笑的话，岂不是太不给人面子了。”
“你倒是很喜欢给人面子。”邵昊淡淡说着，眼睑微垂，不知是在想着什么。
“那是呀，不然人家面子上过不去，伤心失意，多不好。”江沉舟说道。她这样东北出来的人，总是看重面子的，平日里不光顾及着自己的面子，也很会照应别人的面子。她想了想，忙又补上一句：“你爸哪天再来，我也一样捧着你，不给你跌份。”
“这么说，我在你眼里，和你同事是一样的？”邵昊抬头看她，面色却是越发阴沉了。
江沉舟立刻觉察出自己说错了话，然而被他这么盯着，就算嘴皮子再灵光，一时慌乱，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补救。
“那位同事很有人气，很多姑娘喜欢着，不会把我放在眼里的。”江沉舟顿了顿，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好话，又急忙补充道，“不，我的意思是说，我和他没那方面的意思……”
“知道了。”邵昊打断她语无伦次的话，继而对开车的阿笙道，“回头我要查查江小姐那位颇有人气的同事。阿笙，帮我记着这件事。”
“好嘞。”阿笙淡漠的语气竟藏着一丝幸灾乐祸。
“说起来，为什么忽然找我去茶馆？”江沉舟才想起要问这个重要的问题。
“你不至于听笑话听得把正经事忘了吧。”邵昊还记着刚才那话题。
“看你说的。”江沉舟笑笑，随即低头想了想，“难道是裴雯雯的事？”
“嗯。”
“她怎么说？”
“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转眼间，车便停在了新香茶社门口。阿笙坐在车里，而江沉舟则和魁尔熟门熟路地进了茶馆。
早就等在门口的玉嫂笑着看二人走来，眼里藏有深意：“托你们二位的福，我们这的名人可是越来越多了。”
“生意也会越来越好的。”邵昊淡淡笑着，冲玉嫂抱拳道。
“也祝你生意兴隆，门庭若市。”玉嫂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对门已经打烊的小木头庄。她整个人静静站立在灯光中，气定神闲地面对着街道上的一片黑暗。
江沉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玉嫂有些佝偻的身影上，不由感慨纵然是玉嫂这般恬淡的人，也还是会被时光印下痕迹。
毕竟要见人，江沉舟不再驻足，随邵昊一同进了茶馆。角落处，正端坐着一位戴着墨镜的美艳女子。她面前备足了好茶好菜，一眼看上去，五颜六色的一片。
女子见他们来了，便将墨镜徐徐摘下。她的左眼不知挨了谁的打，眼眶青的发紫。
江沉舟见状，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默默地坐到她身旁。
“既然邵先生要我当面说，我就当面说了吧，也好不辜负这一桌好菜。”裴雯雯伸手抹一抹头发，眼里也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我刚和愿景电影公司解约了，也没再和林佩弦来往，目前就是个年老色衰的孤家寡人，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明白自己也没什么价值了，你们想找女演员，还是另请高明吧。总不至于，只认识我吧。”
“您这说得是什么话。”江沉舟轻声叹息，“那经理人陈姐呢？”
“自然是接了公司的指令，去照顾其他新人了。”说到此处，裴雯雯不无伤感地笑笑，可见她对曾经的经理人还是有感情的。
江沉舟一阵沉默。虽然觉得戳别人痛处不是太好，然而刻意忽略，似乎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您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想了很久，还是出声问道。
“被钟一帆的姘头打的。”裴雯雯冷冷一笑，“你们应该还记得的吧，我们是假冒的情侣，公司捆绑我们，方便挣钱。也是很有意思，《伉俪情深》上映后，钟一帆的人气直线上升，吸引了一大批女影迷。其中一个有钱的和钟一帆勾搭在一起，看我不顺眼，便找人打了我。我和钟一帆不一样，影片上映后，人气也没什么起色，公司便舍弃了我，专心培养钟一帆了。”
这么听起来，最后裴雯雯可能连笔医药费都没得到。江沉舟失神地看着眼前的饭菜，心想这世道还真是残酷的可以。
邵昊淡然地夹了一筷子钱江肉丝进她碗里，而后头也不抬地将一叠纸币拍在裴雯雯面前：“拿着这些钱，去把脸上的伤看了吧。”
“怎么，如今我把话都挑明了，你竟然还不放弃？”裴雯雯满脸迷惑。
“我还是那句话，我相信裴小姐的实力，愿意赞助裴小姐出演《宫闱重重》的女主角。”邵昊也用公筷为裴雯雯夹了几样菜，不疾不徐地说话，“裴小姐演技上乘，天生丽质，又是带资进组，我相信剧组会认真考虑的。”
这话倒是不假。比起梅楠西，裴雯雯这样有几部戏垫底的老演员，还是很占优势的。
然而这话虽是不假，但却暗藏玄机。江沉舟注意到邵昊的眸色忽然暗了暗，但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裴雯雯举起筷子，思索一番，还是用力放下筷子，有些不耐烦地道：“你还是干脆地给句痛快话吧，你到底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没什么，只是很想帮裴小姐一把。”邵昊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菜，“您跟林佩弦，到底是怎么分的？”
听闻这话，裴雯雯的眼里不觉浮过一丝复杂的笑意：“我才想起来，那天发布会上若是没有你们搅局，恐怕我和佩弦，不至于分得这般干脆。”
江沉舟在一旁怔怔地笑着，总觉得这场谈话，并不会特别顺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