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得太快,令江沉舟措手不及。她还愣在原地,便听身旁的谭心再度发出一阵刺耳的尖笑声。
“王二,你真是我的神,竟然想到用这个法子对付仇人!”谭心一边痛快地笑着,一边拍起手来,“真好真好!快让他们尝尝当丑八怪的滋味!”
谭心歇斯底里的笑声刺得江沉舟头皮发麻。她以为自己在做噩梦,但那笑声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眼前发生的一切皆为现实。
“等……等一下,我们不是要去拿金条吗?”江沉舟期期艾艾地问。
“就算是毁了他的脸,金条也拿得到吧?”
“可……可是……”
“还是你去那里后……想做的事不仅仅是拿金条?”
“不,不是的。”
“还是说,那个看管金条的赵四,会因为魁尔的脸被划花了就不认得他了?”
江沉舟浑身又累又疼,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王二气定神闲的反问,令她毫无招架之力。她绝望地发现,自己并没有与赵四谈判的砝码,她和魁尔两条命都在他手里,任何挣扎,都显得颇为徒劳。
“我看完全不是这样呢。”谭心悠然插进话来,“没准那个赵四会被划花脸的魁尔所震慑,为了不变得和他一样,所以以最快的速度将金条奉上。”她的语调轻快,仿佛歌唱。
江沉舟忍无可忍地瞪向她,有那么一瞬间,江沉舟忽然也起了杀人的欲念。
“哇,好可怕,竟然瞪我。”谭心立刻用双手抱住自己,轻轻颤抖了一下,“果然是美林登电台最受瞩目的新人,到底威风呢。”
“看来小江先生有点江郎才尽,那让我们听听另一位是怎么说的吧。”王二一把抽掉魁尔嘴上的布条,“你应该知道喊人过来的后果吧?”
“你是故意带我们来无人的街道的,我不会愚蠢到自己往枪口上送。”魁尔瞥一眼王二,深吸一口气道,“还有刚才的话题,你们不必争了。赵四是个瞎子,他什么都看不到。”
江沉舟一时无言,红着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脸平静的魁尔。
“哦,所以说你的脸变成什么样都不要紧吧?”王二微笑着接道。
“是的。”魁尔闭了闭眼睛,而后平静地对上江沉舟的视线,“沉舟,动手吧。”
“什……什么?”江沉舟睁大了眼睛。她努力想要想出解决问题的对策,可是却怎样都想不出来。
“别挣扎了。看到我绝望,就是他的目的所在。这件事对他来说,比金条优先许多。即使你现在不按他说的做,之后他肯定还会想到别的法子折辱我。”魁尔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江沉舟,和缓的声音,仿佛是在安慰她。
耳畔传来王二的低笑,江沉舟心头一酸,眼泪不自觉地溢出眼角。在她看来,魁尔虽然嘴毒了点,但一直是个好人。他只想在这乱世中偏安一隅,过自己平静的生活,不想即便是这样渺茫的期待,都无法达成。
“对……对不起……”她声音轻颤,泣不成声。
对不起,我没能像表舅一样提供给你安全的港湾。对不起,成了你的累赘。
我明明视你为至亲,却要带给你最深的伤害。
“不是你的错,我才是该说对不起的那个。是我把你连累进来的,但如若你什么都不做,我们就永远无法逃离。”魁尔平静的声音在她耳畔流淌,“所以,动手吧。”
他说完便认命般的闭上眼睛,面上无悲无喜,仿佛这般残酷的事情,他曾在过去经受过不少次。
“动手吧。”王二也跟着催促一句,顺带再次往魁尔的嘴里塞上破布,生怕他喊得太刺耳。
江沉舟用力吸了吸鼻子,才发现自己连抬起手擦干眼泪这种简单的事都做不了。
“我的手动不了。”她转动酸涩的眼睛望向王二。
王二用看不乖的孩子一样的眼神看她,徐徐吐息后轻声道:“你还有嘴啊。”
这又怎么可能是正常人想到的主意!
江沉舟紧咬牙关,才得以不令自己的理智全线崩溃。她愤怒地瞪王二,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而王二只是悠然将剪刀递到她的嘴边。
“如果我按你说的做了,你可不可以放过我们?”她咬牙切齿地问出这一句,只觉得胸膛中积存已久的火,随时都会炸裂开来。
谭心再次发出尖利的笑声,挑战着她所剩无几的理智。
“我考虑看看。”王二冲她露出特别灿烂的笑容。
似乎,已经毫无退路。
她颤抖着张开嘴,咬住剪刀。
那一瞬间她发出极尽悲哀的咽呜声,但是哭泣不是任何事情的解决办法,她无比清楚,无比明白。
她咬着剪刀的刀柄,机械地转过头去。魁尔依然闭着眼睛,仿佛正在一场梦中徜徉。
眼泪不断跌落,滑过她的面颊。她喘息着,咬着剪刀,慢慢靠近魁尔。
但愿这一次磨难后,一切都将归于平静。
无论她和魁尔变成什么样,只要留得一口气在,他们一定能相互扶持,共渡难关的。
她无比酸涩地想着,慢慢靠近魁尔。剪刀锋利的刀口,离他光洁无瑕的面庞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剧烈。
“轰”!
忽然一声巨大的轰鸣声响起。
江沉舟只感到一阵晕眩,紧接着便感到脸上身上都沾着温热的东西。
她下意识地低头,借着灯光得以看见身上到处是血。她仓皇抬头,发现魁尔与她也是一样的茫然以及无措。他的脸上也沾满了血,但那似乎……并不是他的血。
她迅速回头,便见王二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向后挂在车上,整个脑袋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形状,显然是死了。
但是……怎么会?
她惊愕无比,忽听一声尖叫。
谭心迅速向前飞奔,摔倒在地,又慌张爬起,仿佛有恶鬼在后面追她。
江沉舟定了定神,迅速向谭心身后看去。只见一个人正迈着大步,不紧不慢地跟着谭心。
比起谭心慌乱无措的步伐,他的脚步显得沉稳有力,仿佛是一个胜券在握的资深猎手。
是邵昊。
江沉舟做梦都没有想到,他会出现在这里。
他似乎总会出现在她意想不到的地方。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忘记了呼吸,也忘了叫喊。
她能做的就仅仅是看着他,看着他到底会将她带向天堂,还是更深的深渊。
邵昊忽然停下步子,一双狼一般的灰色眼眸一眨不眨地追随着谭心的身影。而后他忽然将手上的双管猎枪架在肩上,微微侧过脑袋,准备瞄准。
他优雅而残酷的身姿迅速倒映在她的瞳孔深处。他是天生的猎手,而她现在才清楚地意识到这点。
江沉舟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还来不及呼出,便听又一声巨大的轰鸣响起。
谭心立刻摔倒,倒在一片血泊之中。
邵昊缓缓放下猎枪,看也不看谭心一眼,径直将目光转向江沉舟。
江沉舟依然无法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只不发一语地看着他。
这一刻的对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阿笙一路小跑,来到邵昊身旁。他看看王二的尸体,又看看谭心的,登时露出有些无奈的神情。
“少爷,你打算怎么收拾这里?”他问道。
“留着让想收拾的人收拾吧。”邵昊淡淡道,“我相信他们的尸体……对于追查案件的人来说还是有几分价值的。”
“也是。”阿笙皱了皱鼻子,“我只是很不习惯看那么多垃圾散布在干净的街道上。”
邵昊不再与阿笙说话,而是迈近几步,走到黄包车前。
他伸手向江沉舟。他戴着毛线手套,那手套上散布着枪械以及弹药的味道。她本能地后缩了一下,他觉察到她的反应,立刻将枪递给身后的阿笙:“这个,处理掉。”
“你确定?”阿笙一脸的难以置信,“这可是好不容易才从俄人手里买来的。”
“让你处理就处理。”邵昊瞥阿笙一眼,随即又有些迟疑,“我就要在上海安家了,到时候父亲应当会有所表示吧。”
“我想他再如何表示,也不会给你送枪的。”阿笙耸了耸肩,随即动手解起江沉舟和魁尔身上的绳索。
阿笙动作麻利,然而江沉舟却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痛呼。之前谭心击打她的身体,留下无可忽视的伤痕。
邵昊见状,抿住嘴唇,眸色也跟着变暗。他忽然发现剪刀,立刻用剪刀为江沉舟剪开了绳索。
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江沉舟一头撞进邵昊的怀抱。纵然她知道邵昊喜爱一尘不染的衣物,但是她还是无法克制自己的行为。她太累了,好期盼一个温暖的港湾。
她面上沾到的王二的血,立刻蹭满了邵昊胸口,然而邵昊没有计较。他脱下手套,轻轻将她揽进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小王爷,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凶神转世。”邵昊波澜不惊地开口。
“可能我的确是。”魁尔声音沙哑,面上却带着嘲弄的笑意,“怎样,是不是也想一枪崩了我的脑袋。”
“我有这个想法,但我不会这样做。”邵昊给予十分真诚的回答。
“你别说魁尔,发生这样的事,他也不想的。”江沉舟忍不住插进一句。
“车就停在不远处,我送你们回家。”阿笙说道。
“这事怎么也是因我而起,我去叫警察。”魁尔冲阿笙点点头,又看邵昊一眼,“你们送沉舟回家就好。”
“现在这么晚,你一个人怎么去?”江沉舟一脸不放心。
“阿笙陪他吧。”邵昊向阿笙伸手,阿笙将车钥匙递给他。
邵昊也不迟疑,将江沉舟小心翼翼地抱起,便迈着大步向着汽车走去。
“邵昊。”
魁尔忽然叫住邵昊。
邵昊停下脚步。
“谢谢你。”魁尔艰难地自黄包车上走下,有些生硬地冲邵昊道谢。
“行走江湖,世事难料,不必客气。”邵昊轻轻点了点头,便抱着江沉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