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有空的。”江沉舟连忙转身，客客气气地道，“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您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便是。”
“你那么说，我便放心了。”薛姨太笑着点点头，“我们去人少的地方说吧。”
江沉舟回头看一眼被轮番敬酒的邵昊，有些忐忑地跟着薛姨太走了。
薛姨太年纪轻轻，身段曼妙，踩着一双高跟鞋，迈着笔直的长腿，背影煞是好看。因着职务之便，江沉舟也见识过不少年少有为的明星，知道不能因为年纪而小看一个人。
薛姨太为人沉静，总是低调地陪伴邵镇关左右，但言谈之间，不可说毫无城府。江沉舟倒是不知邵家到底有几房姨太，反正邵昊与家里人不亲，她也无意细究。不过既然邵镇关带着薛姨太来了，那么可想而知，她在邵家，应还是很被看中的。
“邵家的情况，我想你大概也明白。昊儿的母亲去世得早，我没来得及见她一面。其实昊儿本人……我其实也不怎么熟悉。”薛姨太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你那么聪明，应该能看出我们并不亲近吧？”
“但我觉得邵昊对您还是挺敬重的。”江沉舟回想着邵昊与薛姨太相处的种种，十分真诚地说话。
“他无论对谁，总归是比对他爹敬重些。”薛姨太与江沉舟相视一笑，而后又道，“邵家家大业大，家里人丁兴旺，难免人多嘴杂。昊儿总觉得，他一个人被发配到上海来，是他爹在提防他，其实他不懂他爹的用心良苦。他爹一直觉得……只有上海这种表里不一的城市，才适合昊儿。”
“表里不一？”
“表面光鲜，内里却腐朽殆尽。”薛姨太环抱着纤纤玉臂，将恍惚的视线投向深沉的夜幕，“不像我们那里，什么脏东西都是拿到明面上来的。”
“可为什么说，邵昊适合上海呢？”江沉舟有些好奇。
“就像有些将才，天生适合战场。不能因为战场危险，就不让他们去啊。”薛姨太左右张望一番，见是无人，便迅速从织锦手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物件塞到江沉舟手里。
江沉舟打开包裹在外的方帕，才发现竟然是一把手枪。
“这个你拿着。”薛姨太见她一脸震惊，连忙道“若是以后遇到危险，还能自保。”
江沉舟迅速回过神来。想到之前被劫持的种种，她心有余悸，立刻将手枪收了起来。
薛姨太见她手忙脚乱的模样，忽然弯唇笑了起来：“此后如果昊儿欺负你，你也不至于毫无还手的余地不是？”
江沉舟震惊地看着薛姨太，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这是她的婚礼，她丈夫名义上的长辈竟然在这个时候暗示她可以枪杀丈夫？
军阀之家不愧是军阀之家啊。至此江沉舟对邵昊的家里情况有了全新的认识。
“其实小时候，我是个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我跟邵镇关相识那天，方知什么才叫真正的军阀。他指挥着手里一群兵冲进我家，扬言要抄家。”薛姨太不屑地笑着，“我爷爷是邵镇关手下的将领，不知怎么就惹到他了。后来，我挥舞着一把砍刀强逼着那些兵退出我家，而邵镇关一眼就喜欢上了我。”
江沉舟神情复杂，不知如何评价这段往事。
“邵镇关不太喜欢乖顺的女人，我想他的儿子应该也是如此。”薛姨太意味深长地望一眼江沉舟，便迈着好看又不失果决的步子走了。
傍晚，江沉舟一行道别众多宾客，回到宅中。总体来说，这场婚礼并非如江沉舟想象中的那般吃力。最麻烦的，大概便是喝得不省人事的魁尔了。不过好在他已经是小有名气的男演员了，不少女孩争先恐后地要送他回家。
江沉舟放下心的同时，又觉得往后大概会有无穷麻烦在未来等着她。
长路漫漫啊。
服侍江母早早睡下后，江沉舟一个人坐在床边，望着手里刚得来的手枪微微愣神。
这真是一次奇妙的经历，她不由心想。本该是个喜庆的日子，却有人向她指点了死亡。她并不感到恼怒，只是觉得新鲜。她甚至能理解薛姨太的好意，因为她时刻都觉得，死亡就在她身边。
一阵开门声自身后响起。她匆忙将手枪塞进枕头下边，然后回头看。
刚洗完澡的邵昊穿着浴袍向她走来。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整张脸上还浮动着酒气，一双灰色的眼睛雾气氤氲。
她的心跳莫名就乱成一片，脸红得就仿佛被开水烫过一般。
“你说……裴雯雯现在在干嘛？”她努力镇静下来，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看向别处。
“应该是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和林公子成婚吧。”邵昊循着她的视线，望向窗外，“上次见到她时，她跟我说了这个打算。”
虽然选择了同一个日子，但是她们却在不一样的地方成婚。毕竟，每个人所要经受的幸福以及苦难都是不相同的。
“裴小姐和林公子和好，这事有你参与吗？”江沉舟转头看向邵昊，企图在他美丽的眼睛里捕获蛛丝马迹。
“我只是建议裴小姐尽快整理好自己，用心工作，等有了砝码后，再找林佩弦好好说一说。”邵昊垂眸望她，嘴角带着浅淡的笑意，“我哪里知道她那么虎，竟然就抬着那么多嫁妆来了。”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江沉舟不免有些为这对爱侣担心，“我觉得林大河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要着急。”邵昊拉着她的手坐到床上，“静观其变就是了。”
她抿唇良久，还是轻声道：“我不想复仇了。”
“嗯，你说过，我知道的。”
他冲她轻轻一笑，随即伸手将枕头下的抢摸了出来。
他果然还是看到了。
“这是薛姨太给我的。”她急忙道。
“啊。”他轻轻一叹，仔细望着手里精致的枪械，笑意更深，“我一贯就觉得那个死气沉沉的家，就属她最有灵性。”
“你知道怎么用枪吗？”他将手枪塞进她的掌心，毫不犹豫地拉开保险栓。
“打这里。”他轻柔地笑着，引她拿枪对准他的心口。
她狠狠一惊，这才觉得他是真的醉了，连忙将枪扔到一边。
“我去洗澡。”她不去看他盛满雾气的眼睛，径直往门口走去。
而他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扔到床上。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面色平静，但是呼吸确是急促了些。
她静静地望着他的眼睛，随即捧着肚子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邵昊一脸不解。
“林采……和雨蝶上次说……说你是个木匠……”她咯咯笑着，并未急着往下说。
“木匠怎么了？”他有些生气，抓着她的手不觉加重了几分力道。
“她们说你家里肯定有好多木头，如若干柴烈火……”她有些害羞，声音不由地小了下去，“家里可能是会被点着的。”
邵昊望着她含着怯意的，亮晶晶的眸子，不由微微怔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她难得见他露出这般迷惘的表情，觉得很是可爱，于是抬头轻轻地啄了一下他的下巴。
“邵昊，我的木匠。”她不禁伸手捧起他的脸，声音充满爱怜，“就算是被烧死在这里，我也无怨。”
他眨了眨眼，终于回过神来，灰色的眼睛深沉了几分。他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一下，哑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他们十指紧扣，缠绵在一处。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陷入梦境，又从梦境中醒来，手却还是牵在一起的。
她依偎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清冽的皂荚香气，轻声道：“有时候我觉得，你并不是想帮我，甚至也未必喜欢我。你只是很享受这一切黑暗的，与死亡有关的东西……所以才与我在一起。”
“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的吗？”他纤长的手穿入她墨黑的发中，一阵轻笑，“你也未免太低看自己。”
“我……”江沉舟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有些赌气似的道，“我就是觉得，你没有我喜欢你这般喜欢我。”
“那你当时是为什么来找我的？”邵昊轻柔的话语里藏着淡淡的笑意，“是你自投罗网的啊，沉舟。”
“是啊，我脑子坏掉了。”江沉舟怔怔地望着天花板，脑海里不断出现她上门找人结婚的画面。
那恐怕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不循常理的事情了。
“沉舟，你和一般女孩子不一样，你很有趣。每一个看似平凡的日子，你都很用力，很热烈地活着。我很喜爱这样的你。”邵昊忽然收起笑容，很认真地看着她，“你的朋友说得很对，如若我是干柴，你便是……让我燃烧起来的烈火。”
她一时无言，只静静地望着他，并彻底沦陷进那摊浅灰色的海洋中。
“让我更旺盛地燃烧起来吧。”他捧起她的面颊，与她亲吻。
“薛姨太……或许真的是个妙人……”她被他吻得就要呼吸不过来，睁着一双恍惚的眼睛看他，“如若你离开我……我就一枪打死你。”
“好啊。”他笑着看她。
她一个翻身到他身上，回以更热烈的爱意。
她浑浑噩噩地就想，如若死亡可以选择，她愿意如此旺盛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