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风暴4
李依咪2019-08-28 09:083,645

  “你想起来了……些什么?”江天望着女儿,脸上的表情喜忧参半。

  “不是很多。”江潭如实地回答道:“我和你,坐在另外一间房子里的沙发上,那地方不是我们现在的家。你告诉我,错的就是错的,永远不可能变成对的。”

  “之后呢?”江天的语气柔和了许多,他鼓励女儿继续说下去。

  “我不记得了。”江潭无奈地摇头。

  “爸爸记得很清楚。”江天并没有表现得太失望,仿佛“不记得”是一个完全在他意料之中的答案,接着,他替女儿回答自己的问题:“那一天你问我,我们为什么要搬家,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试着教给你那个道理,错误可以被原谅,却永远不能被挽回、被遗忘。”

  “搬家?”江潭虽然轻轻地问,心中却已然有了答案。父亲带着自己搬过家,所以这栋别墅虽然干净宽敞,却没有丝毫父亲与母亲共同生活过的痕迹。江潭曾经为之迷惘过,她总觉得血脉相承的心灵连结不应该如此弱,但她确确实实感知不到母亲的气息、找不回与母亲相关的印象,仿佛自己从一开始就是与父亲相依为命的孤女,茕茕孑立,踽踽独行。

  现在,至少这件事说得通了。

  “第二天,我们就搬到了这里。”江天说完这些,低沉地叹了一口气,似是在犹豫是否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他终于还是说了下去:“搬家,是因为我收到一封威胁信,上面写着我们之前的住址。我以为带着你躲开就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江潭有些不可置信,低头瞧瞧自己交握在一起的双手,又抬起目光望着面前的父亲:“为什么会出事,我们不是都……好好的吗?”

  “搬家之后没过多久,你就丢了。”江天讲述起当时的情景,声音里蕴藏着掩盖不住的悔意:“我早该想到搬家解决不了问题的,那些人什么都查得出来。我不敢把事情公开,所以瞒着别人报了案,自己也到处找你,每天又累又后悔,梦里也想起你和你妈妈。”

  这次江潭没有再发问,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好好地坐在这里,那么当年的父亲就一定把他的爱女找回来了,她想听下去,想知道那个遭遇险境的年幼的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家的。

  “过了一个礼拜,你在路边被人发现,干净整齐,身上的新衣服不是我们家的,你还戴着红白格子的袖套。你不哭也不闹。”江天对当时的情节记得格外清晰,甚至能够用语言描摹出小江潭当时的衣着细节。他跳过了发现江潭的情景,继续讲下去:“我从派出所把你带回家,着急地问你发生了什么事,这些天有没有被坏人欺负,你全都不记得了。”

  “所以,那些人什么都没有对我做,反而,还主动地把我放回来了?”

  “我和警察们反反复复地检查,你没有受伤,连衣服都是新的,头发也刚刚洗过。”江天说罢,又补充道:“后来我带你去看了医生,又去看心理医生,医生说你只是年龄太小又受了惊吓,选择性失忆了。那之后,你的记性时好时坏,但你好像把被那次找回来以前的事,通通都忘掉了。”

  也许在江天看来,年幼的江潭只是像丢垃圾一样,把不愉快的事情通通打包起来,一并销毁了而已。但是,江潭对过往的感知并非如此,她一直觉得记忆就像一条横在水面上的绸带,极轻极薄,却坚韧而连贯,少了哪一段都不能存在。她的绸带离水很近,中间某些被重物牵拉的部分垂了下去,遇水会变为透明色,在桥上的旁观者眼中,这条彩色的绸带就成了许多破破碎碎的片段。

  直到今天,江潭轻手牵动绸带的一端。既然她看见了某个透明片段恢复有色的过程,那么她就可以相信,过往的记忆根本不会湮灭,她只要一点点地拖拽、寻觅,就一定能让更多失去色泽的真相,浮出水面。

  “可是,他们为什么放我回来?显然留着我,对他们更有利。”

  “05年,国家‘打黑’力度很大,他们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有可能也觉得,留着一个小女孩是负担吧。”

  江潭觉得父亲的解释很牵强,如果黑恶势力一开始就知道绑架江潭的风险,为何又要这样做呢?她不禁提出质疑:“为什么你觉得,一定是那些人做的?我会不会,其实只是走丢了?”

  “我也希望如此,但是不太可能。”江天蹙眉摇头,回答女儿的疑问:“薛姨是个很小心的人,有时候小心得过分,甚至会向我汇报邻居中有哪些可疑人员,每天都要锁窗户、拉窗帘。她照顾你很仔细,不会让你自己走丢的。况且,当时的情形,明显是有预谋的绑架。”

  “薛姨那个时候就在我们家?”江潭平时与薛姨很少深入沟通,只知道薛姨来江家工作已有十多年,而这个“十多年”究竟是十几年,江潭从来没有细想过。

  “她是你妈妈那边的远房亲戚,以前一直在城里打工,你两岁的时候就来我们家了。”

  至少十八年。不知为何,江潭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今天上午,薛姨打过招呼之后就往楼上走的背影。她那时的举动显得熟门熟路,这很正常,十八年来每天不断地在楼上和楼下忙碌的保姆,当然比江潭这个年轻主人更了解那条楼梯,知道怎么走更省力、更快速。

  江天还欲再说些什么,薛姨从厨房走出来,将一盘分好的蜜柚放在餐桌上。江天向她道谢,顺手取一瓣蜜柚,将外皮大致地剥去,撕下一块放入口中咀嚼。

  江潭原本已经将手伸向蜜柚,无意间对上薛姨的一双眼,那双眼平淡得像一潭涧水,水面上的反光却隐约打量着江潭。江潭慢慢地收回手,站起身对父亲说:“爸爸,我想回房间看一看。”

  江天点头表示准许,转过楼梯拐角的时候,江潭驻足回头向下望,看见父亲拿起另一瓣蜜柚,而薛姨正俯着身子,把桌面上细碎的柚子皮拢在一起,用抹布扫进垃圾桶内。

  江潭的房间仍然是往昔的样子,阳光从面南的窗户洒进来,在干净的地板上溅起又落下,漫然地流淌成一室的清透。江潭踏进房门,首先看到的是与房门呈对角位置的书桌,书桌旁的架子紧贴着粉色的墙壁,架子上形状各异的瓶瓶罐罐们,闪耀着现代工业气质的光亮。

  江潭重新审视了一遍书桌周围,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异常,最终,她把目光投向架子底部的收拾抽屉,那个抽屉的把手脱落了,但是并不影响美观,加上抽屉里是江潭很少取出的物件,所以江潭一直没有更换抽屉的打算。

  江潭起初是用手指去拉开那抽屉,却发现它合拢得严丝合缝,让她无法寄希望于手指与边缘的摩擦力,她只好用上了指甲,将抽屉撬开一丝缝隙的时候,忽然意识到那“异常”是什么了——她知道这抽屉是没有把手的,应当不会把它关得这么严。

  江潭看着那抽屉里的东西——一对纯金的耳钉和一枚翡翠胸针,两套首饰都是父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嫌弃纯金和翡翠的饰品太老气,从来没有戴出去过。

  江潭记得自己当时怪父亲费钱,父亲则乐呵呵地看着她:“女儿的生日礼物,当然要正正经经地准备,怎么能送花里胡哨的东西呢?”

  刚满十八岁的江潭轻轻撇嘴:“看来爸爸是觉得,我自己选的那些东西都太花里胡哨咯。”

  “你喜欢就好。”江天宠溺地看着女儿,他当然很难改变自己传统的审美观,但他对女儿的爱如同黄金和翡翠般珍贵,这与江潭是什么样的人、有着什么样的个性根本无关。

  江潭看了大约十秒钟,才小心地把抽屉关上,不让它合得太紧。既然东西没有差错,无端的猜测就没有意义,她宁肯相信是自己上一次关抽屉的时候用力太重了些。

  江潭下楼,回到父亲身边。她决定和父亲直接聊聊“落月”。

  “爸爸,你怎么看待那个模仿我的人?”江潭问出这话,想了一想又补充条件:“如果她和当年的事情无关,只是针对我而已,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是男性,可能是偏执的追求者,如果是女性,可能是出于嫉妒心。”

  “‘落月’是女生,她和我一样大。但是她和我很相像,似乎没有嫉妒我的必要。”

  “是吗?”江天没有继续追问女儿是如何得出这些推论的,他稍作沉吟,说道:“也许就是有那种癖好特殊的人。你妈妈以前也跟我说,身边某个人似乎总是在学她,我当时没有在意,让她随那些人去,喜欢学就学吧。”

  “后来呢,那个人有没有一直纠缠她?”

  “后来你妈妈就不在了。”江天摇摇头,又说:“再后来,我们搬走了,没有再遇上过这样的事。”

  “先生,”在一旁给植物修剪枝叶的薛姨忽然停下手上的工作,向来沉默寡言的她犹犹豫豫地开口:“其实夫人走之后,我也见过那个人。”

  “什么时候?”江天惊讶地转向薛姨。

  “一直……直到搬到这儿以后,我还见过她一次,后来就没有再见过了。”薛姨把话题打开了,也就不再胆怯,一口气把整件事情说下去:“夫人在世的时候,说那个女邻居人挺好的,就是命苦,又没有自理能力,做什么事情都要学别人。我原先也不信,后来见了那个女人,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夫人,倒是真像个脑子不对的精神病。”

  “‘落月’的脑子很好,不会是精神病。”江潭等薛姨讲完,才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种事情说不准的。天才和疯子,有时候只隔着理智的距离。”江天不置可否,他又问薛姨:“我们搬家之后,那个……有问题的人,还出现过一次?”

  “是的。”薛姨很笃定自己不会认错人,她清晰地描述当时的情形:“那个女人就站在这条路对面,定定地盯着我们的房子。我之前没有和她说过话,想着夫人已经不在了,她又在看什么呢?我就大着胆子过马路去问她有什么事,她扭头就走,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继续阅读:第五十三章 玻璃罐子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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