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27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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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潭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低估赖床的诱惑力,选课的时候刻意地避开了每天早上八点钟那一节。这天,她被舒缓的轻音乐唤醒的时候,竟发现天色阴霭。她撩了撩凌乱的秀发,看到手机上的时间为9:45时,才想起来今天也是雨天。
江潭一改起床后立即洗漱更衣的习惯,先打开微博查看动态。她点开99+条评论的列表后,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网友们的反响,比她所想象的更宽容。
看到江潭在凌晨零点发布的动态之后,粉丝们纷纷善意地调侃:“小仙女消失了好几天,原来是去约会了。”
有人说:“谈恋爱就不用跟我们报备啦,虽然怪吃醋的。”
还有人说:“你依然是我们的小仙女,嘤嘤嘤。”
江潭将手机放在一旁,起身走向盥洗室。她回头望了一眼,窗户外部是一层细密的由雨滴流淌而成的水线,内部则被一层气雾笼罩,让人无法透过它看清外面的情形。只有橙黄色的车灯被模糊化,变成一块块运动着的光斑,在雾面上投影出抽象而模糊的形状。
冬天的雨在南方很常见,总是绵长的,总是寒冻的,却又提醒抱怨不休的人们,这说明天气尚未冷到能下雪的程度。湿冷的气候纵然可恶,也好过在祖国北疆许多地方,那种干燥冷冽的寒风能把人脸割出一道道血口子的残酷天气。
雨,下得不小。但空气很清新,天气不算差。
江潭刷完牙,把李施德林漱口水倒进量杯里,忽然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一本斯蒂芬。金所著的冷门小说,名叫《GWENDY'S-BUTTON-BOX》,她也不知道正确的译名是什么,是直截了当的“格温迪的按钮盒子”还是意译式的“魔盒”。江潭印象最深的一段情节,是描述女主人公第一次和男孩子约会,那个少女和男孩接吻之后,心中第一个想法便是:“哦,他一定从来都不使用Listerine。”
江潭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开阔了许多,不是那种解决了一个大问题或者成功地通过了一个学期的所有课程后的舒畅,而是自以为的狭窄隧道忽然变得四通八达、自己脑海中的几条思维线路忽然变得又积极又清晰时,她整个人由内而外感受到的一种愉悦心情。
江潭悉心地给桌案上那株文竹浇水,见它的枝叶长度已经变得不均匀了,江潭也只是给花盆转了个方向,让植物长势稍劣的一侧对着窗口。江潭没有用剪刀修理过植物,那是江天喜欢的做法——粗暴直接,但是有违自然规律。人剪了花卉的枝叶,有时必须付出的代价就是,还得花点儿机器收拾散落在地上的许多碎屑。
江潭从架子上取来那个刻字的咖啡杯,冲洗后用手帕擦干,因为按照天气预报的说法,她今天能够出去喝杯咖啡的可能性是不大了。这一次,江潭选择了速溶咖啡,倒不是因为嫌手动磨制咖啡的过程麻烦,而是因为昨晚帮单晓筱找刀子的时候,刚好摸到了那几包速溶咖啡。
如若不及时把它们喝掉,江潭不知道自己下一次想起它们会是什么时候,也不知到了那时,这些咖啡是否会过期。
江潭做完了这一切后,拉开自己的椅子坐定,先打开笔记本电脑,再登陆QQ账号。早晨七点半左右的时候,雅济在“‘破解’计划”群组里回复了江潭:“你认为她可能是落月吗?”
“她”,自然指的是“废物的废话罢了”。
江潭迅速地敲击键盘,阐述自己的想法:“你说过落月是边缘型人格患者。废物自称得了抑郁症,但我猜测她可能有其他的心理问题。”
雅济仍旧在线,很快地回复了江潭:“从这些对话来看,她确实也很像边缘型人格患者。我不排除她就是落月这样一种可能性。”
江潭上线后不久,易铭也加入了讨论:“我们可以先把情况分为两种,落月是一个和江潭打过交道的人,或者不是。”
易铭不愧是全职作家,打字速度比两位女生都快得多,他迅速地发出第二段话:“落月模仿江潭,有可能是因为讨厌自己而试图成为别人,有可能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吸引江潭的注意力,有可能只是以窥视某个人的私生活为乐……但不管真实情况是哪一种,可以确定的是,落月只选中了江潭,而不是别人。”
“那么雅济,请你帮我用专业知识判断一下,是否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落月一直躲在暗处做这些事情,明明十分关注江潭,还把她当作对自己而言非常重要、非常特别的存在,却从未萌生过与她亲密接触的想法?”
雅济很快用语音回复:“我想,几乎不可能。边缘型人格患者即便表现得自我封闭,内心深处也是希望吸引别人的注意力,渴望受到关注的。反正……我暂时无法,你所说的那种情形。”
易铭和雅济的对话,再一次把江潭的思绪引向“落月”的动机问题。“落月”像幽灵一样,穿梭在属于江潭和她的粉丝们的网络世界里,却从不露面,不说一句带有感情色彩的话,不透露丝毫个人信息,仿佛彻底地失去了自我一般……
“落月”究竟图什么?比起这个问题,江潭更加关心的是,为什么被选中的那个博主偏偏是粉丝不多、名气也不大的“仙女潭”?为什么被盯上的人,偏偏就是她江潭呢?
江潭忽然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异觉,它像天空中被撕碎成絮的阴霭,又像桌案上这株翠稍茸茸的文竹,让她捉摸不出形廓。江潭试着回想自己在过去的十几年岁月里,是否遇见过什么特殊的事,是否得罪过什么奇怪的人,是否伤害过哪个追求者的自尊心,是否招惹了其他同龄女孩的疯狂妒意……可是,关于过往的记忆偏偏就像一根鱼线,它穿梭在水与空气的交界面上,时隐时现地把她引向迷失。
江潭什么都没有想到。这个结果在她的意料之中,江潭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刻薄的坏女人,她还没有糟糕到为自己招惹事端的地步。
她明明不具备什么特别的性质,却无端地吸引了一个极度疯狂的跟踪者。
根据目前的分析结果,易铭更倾向于“落月”不仅仅是“落月”,这个身份神秘的跟踪者一定还以其他的身份,和江潭本人打过交道。雅济似乎也被易铭说服了,不过她认为,要么“落月”只是心怀接近江潭,甚至成为江潭或取代江潭的念头,却出于某种原因而尚未将念头付诸实践,要么,“落月”已经实施了——这个神秘跟踪者,可能就隐藏在江潭的十万多名粉丝当中,更可能是与江潭互动亲密、相互熟识的一位。
江潭思索了一会儿,再看聊天记录时,雅济和易铭已经找到了“废物的废话罢了”的微博主页,对她的性格特质进行分析。现在,两人正在探讨“废物的废话罢了”就是“落月”本人的可能性。
江潭敲下一句:“难道废物真的是落月……如果废物以后再来找我,我该怎么做?”
这时候,应照忽然上线加入了讨论:“可能没有这么简单,我发现落月的IP地址有问题。”
易铭问:“查不到?”
应照答道:“我用常规的方法,只能查到一个国外的IP,应该是代理服务器的地址,落月很谨慎,采用的可能是匿名代理。”
江潭飞快地打字:“有其他的办法吗?”
“确实有办法通过代理服务器查出真实IP,但是需要获取服务器的映射表,非常困难,我可以试试看。但是,落月很有可能采用了多级代理,简单地来说,发出的数据会经过许多个中转站,而我们反向追踪时,一次只能查出上一个中转站的信息。”
“落月”防备得如此周全,倒是出乎江潭的意料。“落月”,一个边缘型人格患者,是否会有如此缜密的思路?“废物的废话罢了”,一个情绪经常不稳定的抑郁症患者,是否可能对信息技术有所了解?
江潭心生疑虑,她隐约觉得目前为止,已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应照的打字速度与易铭不相上下,很快又发出来一大段:“理论上,不管经过多少层代理,技术人员都有办法查到真实的IP,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实际上,这个过程可能包含很多与权限有关的障碍,普通人即便会使用攻击、暴力破解等非正当手段,也几乎不可能实现,除非有专业政府部门的涉入。”
易铭对此的态度倒是很豁达:“这条路行不通,那就先不管它。对了,你怎么看待废物?”
“我认为她不是落月。她的微博虽然内容消极,但是个人信息填写得很清楚,我简单地查了一下,这个ID名在微博以外的很多论坛上,也发表过类似的消极言论,头像和语言风格都很统一,信息里也没什么不相符的情况。”
雅济并不认同应照的观点:“废物的信息很清楚,不足以证明她并非落月。因为我们对落月的了解实在太少了,只有一个微博,它还是江潭微博的复刻版,很难反映落月是什么样的人。”
易铭回复雅济:“所以,我们最好先给落月画像。”
江潭很疑惑:“画像,怎么画?”
“一点又一点地画啰。比如说,根据应照刚才的发现,我们可以在画像里加上这样一条——‘掌握计算机技术并且有很强的反追踪意识’。所以,目前我们看到的落月,是一个住在物流便捷的地方、经济条件富足、推理分析能力可能极强、可能掌握着极强的计算机技术的边缘型人格患者。”
江潭补充一点:“还可能对心理学有所涉猎,善于洞察别人的思想。”
雅济忽然表示:“你们不觉得……画像中的这个落月,很像我们四个人的结合体吗?”
坐在电脑前的江潭被雅济这么一提醒,顿觉得寒毛直竖,一阵寒意自踵至喉地流过全身。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过去了,聊天界面不再有新消息弹出,似乎每个人都被这个恐怖的情况击中,坠入复杂的思索中。
不知过了多久,江潭揉揉已经僵直的手腕,她深吸一口气,在输入框里敲下一行字:“雅济,你不要吓唬我。”
与江潭同时地,应照也在群里发出一条消息:“我确实想不出这个情况有什么合理的解释。难道,落月早就知道我们四个人的存在,并且非常了解我们?”
易铭断然否定:“不可能,没有人可以未卜先知。这种情况在逻辑上只可是巧合。”
易铭又说:“我会把画像计划继续进行下去,一定能找出那家伙。找到落月,一切就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