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济,你怎么看?”江潭跟随着雅济回到702宿舍,又跟着她迈进盥洗室,转身将门上锁,告诉正在背对着她洗手的雅济:“墙壁隔音效果很好,她们听不到。”
“从对话和表情来看,她们都没有问题。”雅济将水龙头拧住,抽出一张纸巾擦干双手,“但是,许知落的举止有些奇怪。”
“她是个很内向的人,对谁都如此。”江潭听到雅济说那两个人没问题,心情释然了些,于是替许知落解释。
“但是她格外在意你。”雅济顺便用那张纸巾揩去盥洗台上的水珠,转身看着江潭。
“我?”江潭以为听错,诧异地看着雅济。
“许知落站在门前的时候,你和我坐在她的右手边,而廖萱坐在她左手边的椅子上。看得出她是一个极度内向的人,面对我这个陌生人,表现出回避的态度很正常。”雅济描述着几分钟之前的情景,进一步解释道:“心理学界普遍认为,腹部是人类最诚实的部位,人往往会将腹部正面朝向亲近的人。但是很奇怪的是,许知落自从进门以后,身体就一直轻微地向右边偏转。左边是朝夕相处的室友,而右边有我这个陌生人,她做出这样的举动,说明她对你的亲近,甚至超出了对陌生人的抗拒。”
“她从来没有表现得和我亲近过。”江潭这一次非常确定,雅济的分析是错的,因为事实截然相反!江潭用真实情况作为例证:“我们上个学期的对话甚至不超过十句。她见到我的时候,总是表现出一副想要逃避的样子,像是希望远远地躲开我。”
“这就更奇怪了。”雅济若有所思,她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但我认为自己没有看错。就算许知落进门时的表现是一种偶然,她坐下来的时候的表现也很明显。当时她坐回自己的椅子上,采用的是双脚并拢的坐姿,我们四个人恰好坐在四个方向,她的正对面是我,右侧是廖萱,而左侧是你。她起初坐得很端直,后来上半身和双脚都慢慢地向右偏斜,明显形成了试图向你靠近的姿态。”
“也许坐姿和站姿,只是一个人无意识的行为。”江潭不肯相信,对自己寡言少语的许知落,居然把自己视作比廖萱更加亲近的人。
“心理学中,不存在无意识的行为,每一个简单行为背后都有潜在的成因。”
“雅济,那只是理论。刚才坐在703宿舍的时候,你的上半身朝向谁,你会记得吗?”
“我的上半身始终是朝向你的。”雅济耐心地回答江潭:“因为在三个人当中,我只认识你。你可以再回想一下,当时廖萱是如何坐着的?她采用了跷脚坐姿,在和我们两个人单独讲话的时候,即便是在回答我的问题,她也始终面朝着你,因为在我们两个人中,她更熟悉你。许知落进门以后,廖萱就调整了坐姿,无论是跟谁讲话,她的上半身都明显朝着许知落,一直到送我们出门的时候,她的肢体语言都没有改变过态度。”
江潭最终还是被有理有据的论述说服了,她试着理清楚几个女生之间的关系:“廖萱在意许知落,而许知落反而更在意我?她们果然还是有问题。”
“但她们确实不知道玻璃罐子的事情,我可以肯定。”雅济凭借这一次见面的印象,基本将两人排除在“落月”的嫌疑人之外:“根据言行举止,我看不出她们对玻璃罐子有任何印象。而‘落月’必须和那种罐子有直接接触,即便她没有完全复制你的物品,而只是在你的房间拍摄了那些照片,她也必须拿到一个玻璃罐子、并且将它摆在照片中的位置,因为你实际上根本没有那个罐子,你吃完蛋糕之后就把它的包装丢弃了。”
“你昨天同样不认为路离离或者单晓筱是‘落月’。”江潭提醒道。
“我现在依然不认为。”雅济的口气坚定而无奈,她认为自己不会弄错,却又对眼下的困局毫无思路:“我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哪个环节出了错,而‘落月’其实根本不在这栋宿舍楼里? 对了,你们宿舍的另外两个人,什么时候回来?”
“深夜,还有明天。”江潭无奈地告诉雅济,单晓筱和路离离是这一层出现时间最少的两个人。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雅济打消了亲自见见路离离和单晓筱的念头,决定考察到这里为止:“他们等得太久了,我们下去再一起讨论。”
江潭和雅济沿着来时的路线穿过小客厅,703宿舍的门紧闭着,廖萱和许知落都在房间里。走到701宿舍门口的时候,雅济忽然停步,江潭以为她想再观察一下701宿舍的情况,于是轻轻敲了敲701宿舍的门,又盯着黑漆漆的门缝的往里看。
江潭松开701宿舍的门把手,打算告诉雅济这间宿舍确实没有人,回身却发现雅济已经不在原地,而是朝餐桌旁装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篓走去。
“雅济,你……”江潭向前走了几步,没有再跟上去,她看见边缘皱巴巴的黑色垃圾袋的内部被撑得很平整,再往下的位置,隐约闪烁着不正常的亮光。
江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没能够阻止雅济俯身,眼睁睁地看着雅济将纤细白皙的手伸进那个垃圾篓内,从中捡出一件透明发亮的东西——被清洗干净、仍然散发着淡淡豆乳气味的玻璃罐子。
“礼拜天的时候,你在垃圾篓里看过它吗?”雅济直起身,用另一只手从包里抽出湿纸巾,用它裹住从垃圾篓里捡出来的玻璃罐子,询问江潭的语气变得严肃。
“不知道。”江潭回忆着那天的情形,如实地回答:“我当时没有看到垃圾篓里面的东西。”
“为什么?”
“我……”江潭生生地将“我嫌脏”三个字咽下,忽然觉得愧疚万分,她一直认为翻动垃圾篓里的东西是不雅之举,没想到端庄讲究的雅济,居然可以毫不犹豫地做这件事。“当时许知落忽然来了,告诉我廖萱礼拜六换过垃圾袋。我后来去查看过监控。”
雅济点点头,神色缓和了许多。江潭却愈发地懊悔,她当时真应该翻看一下的,毕竟眼见为实。而且,监控记录是可以造假的,她虽然没有了解过原理,但完全相信技术人员能够做到这些事。
“礼拜四的时候,你把它丢进垃圾篓,礼拜天的时候,廖萱更换过垃圾袋。为什么它还会出现在这里?”雅济望着被湿巾纸包裹的玻璃罐子,既是在向江潭提出疑问,也是在催促她自己思考。
“两种可能。一种是,垃圾袋破了,玻璃罐子直接落在垃圾篓内,廖萱更换完才发现这件事,就把它直接扔进新的垃圾袋里了。另一种是,有人在礼拜四晚上到礼拜五中午十二点之间拿走了垃圾篓里的罐子,又在礼拜一晚上之后,把它丢进这个垃圾篓里。因为我查看过礼拜五中午到礼拜一晚上的监控记录,只有我和廖萱接近过垃圾篓。”江潭的思路忽然很清晰,她完成分析,又提出自己的看法:“我倾向于后一种。我很确定自己当时是把罐子丢进垃圾袋里,而不是垃圾袋和垃圾篓的夹缝里。而且,廖萱是一个细心的人,她不会拿一袋可能会漏的垃圾下去扔。”
“这个罐子是清洗过的,更像是有人专门把它捡出来。”雅济点点头,又补充了一点。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似乎变得简单了。”江潭的心境忽然晴朗,她立刻想到可行的解决办法:“我们下去找楼管,查看礼拜一晚上到现在的监控记录,就能找到在这个时间段内丢罐子的人。”
走在楼梯间里,江潭依旧不敢相信,“落月”会如此轻易地被她找到。她不禁胡思乱想,玻璃罐子会不会只是狡猾的“落月”实施的障眼法?那个将自己吃完蛋糕后丢弃的罐子捡起来、清洗干净又丢回同一个垃圾篓的人,真的就是“落月”吗?
“江潭,你慢一点走。”雅济见踩着高跟靴的江潭一步奔下两级楼梯,担心地将她搀住。
江潭于是放慢脚步,她清晰地听到自己加快的心跳声,也知道雅济和自己一样,迫不及待地想尽快看到监控、揭开“落月”的庐山真面目。雅济重新打开远程通话,一边下楼一边对听筒说:“你再稍等一下,我们这就下来。”
江潭她们走到宿舍楼大厅,正好与从楼管室出来的应照相遇,她们将发现玻璃罐子的新情况告诉应照,也得知了他在这几十分钟的经历。
应照告诉两个女孩,就在她们上楼之后不久,楼管忽然急匆匆地来到大厅,询问他会不会修电脑。应照很想向她解释,自己所学的专业内容是研究计算机和网络本身,而非对计算机故障进行排除,但他后来得知楼管十分着急,于是表示可以帮忙看看。
“你修好了吗?”江潭催促他说下去,以免他继续探讨计算机科学与电脑维修的异同,
“故障已经解决,是监控系统崩溃,我查看之后发现,Windows系统的设置本身不合适,而楼管说她完全不懂这些。”应照总算意识到自己的说话对象是两名文科女生,适时地打住了对故障情况的描述,一言以概括之:“我个人的看法是,参数被人为调整了。”
“解决了就好。”江潭并不关心故障的产生和灭亡,她迫切地需要通过监控录像破解迷局:“我们刚才在七层的垃圾篓里发现了那个玻璃罐子,丢罐子的人应该就是‘落月’。”
“所以监控系统已经恢复了,是吗?”雅济显得很欣喜,看来如果应照没有同来,今天的调查之行就会凭空增加一个障碍。雅济决定暂且不管被赶出女生宿舍的易铭,让他在外面多等待一会,她对江潭和应照说:“我们去找楼管,把这几天的监控记录调出来,就能找到‘落月’了。”
“等等,找到‘落月’,恰好需要这几天的监控记录?”应照忽然停步,用一种情绪莫辩的语气问。他没有等待两个女孩回答,而是接着说下去:“监控系统确实恢复了,但是之前的录像也全部丢失。”
“什么?”江潭惊愕地看着应照,她难以理解事情为何会如此凑巧:“为什么,会丢失呢?”
应照没有正面回答江潭的问题,而是低头避开她的目光,低声地说:“楼管还告诉我,这几天碰过监控系统的人,只有你。”
“你认为我是‘落月’?”江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没有这么说。”
“那天看完监控记录之后,我把界面调回当天的实时录像,并且告诉楼管我用完了,她当时背对着我坐在椅子上,手里还翻着一本东西……我记得很清楚。”
“你真的记清楚了吗?”应照依旧低着头,微动的嘴角表明他也经历着内心的挣扎,他没有直接驳斥江潭的记忆,而是依旧用沉闷的口气说:“我觉得楼管她,不会放着电脑让你看,自己却去干别的事。她是很负责任的人。”
“你不相信我,你可以直接去问楼管啊!”江潭悲愤地盯着应照,不自觉地将声音抬高:“你知道我是个电脑白痴,你也知道我一直很想找到‘落月’,我确实没有你聪明、没有你好学,可是你不能因为自己会这些,就认为我也应该会,你不能因为网上那些人怀疑我精神分裂,就跟着他们一起怀疑!”
复杂的情绪,如同狂风暴雨略过江潭的心,她悲伤得几欲落泪,但愤怒又压住了悲伤,逼迫她抬起头来怒目而视。她不恨应照,只是恨自己不能先知,她欣赏他的谨慎、理性和坚持,却从未预料到,他的谨慎、理性和坚持最后竟化成利剑直指向她!她曾经那么喜欢他沉默而务实的样子,爱屋及乌地喜欢他的直男思维和他那技术宅式的生活爱好,她总觉得他用木讷的低声说着理性死板的话的样子可爱,却万万没想到,那种可爱的说话方式也可以如此伤人。
“我没有那么认为,我也一直在想办法。”应照总算察觉了江潭的情绪变化,然而事已至此,他口中“理性分析”的话,进入江潭耳中,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开脱。他试图给江潭讲道理:“但是,大家都在为你找其他可能性的时候,你也应该正视这一种可能性。”
“我不是‘落月’,我不是做错事的人,我为什么要正视?”江潭气极,反倒冷笑:“正视?正视‘我是个精神分裂’的猜测,大声地喊‘没错,我确实很可能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这样做就正确了吗?应照,既然你早就怀疑我了,你倒是把你的怀疑说出来啊,你不敢说,反而怪我不敢正视!”
“我早就知道这种可能性,但我当时选择不怀疑你。”应照终于抬起头,用闪烁的目光直视江潭的眼睛,他犹豫片刻,终于告诉江潭一件事:“其实,我能查出‘落月’的准确IP。我没有告诉大家,因为我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做出和我一样的选择。”
“那个IP,也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