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前，嘉语已经换了好几套衣服。
不巧的是，今天江城在下雨，冬日冷雨实在是要命，嘉语恨不得把自己裹成球，但是又想到要约会，总是不想穿的太臃肿，于是纠结了一套又一套。
嘉语爸妈一大早就去外婆家了，嘉语跟他们说和程喻出去玩，对此嘉语妈妈便没多怀疑。
到了要出门的时候，廖东给她发信息，“多穿点，在下雨。”
于是嘉语只纠结了一秒，便认了怂，把身上的毛昵小外套和小裙子脱掉了，套上了大大的羽绒服。
见到廖东的时候，对方也穿了件长的羽绒服，虽然从头裹到了脚，身高摆在那，也不见难看，反而更修长，嘉语嫉妒地偷偷瞪了他一眼。
廖东撑着一把黑色大伞，把嘉语往怀里搂，“怎么没带围巾？”
还敢提围巾，嘉语撇了一眼他脖子上的围巾，说，“这不就是我的围巾么。”
廖东笑着，黑色大伞里好似一个小小世界，雨中氤氲的冷冷的青草香气和他身上干净的味道混合起来，他的笑容温暖宠溺，一手解下自己的围巾给嘉语绕上了，“现在是我的了，先借你戴。”
两个人先去吃饭，吃完饭沿着星河广场慢慢走，河边的路灯挂了大红灯笼，装饰了彩灯，雨已经停了，行人也开始多起来，有许多父母牵着小孩，小孩子们手里拿着氢气球，有小猪佩奇，有helloKitty，还有哆啦A梦，各式各样，飘在人们头顶，随着人流移动。
廖东看嘉语多看了气球几眼，笑着，“韩嘉语小朋友，你也想要啊。”
嘉语抿了抿唇，装作不在意地说，“我才不想呢。”
刚说完，前面的一对儿小情侣就在买气球，两个人年纪不大，倒像是高中生，女孩儿跟男生撒娇，“你给我买一个么！”嘉语被女生快滴出蜜糖一般甜腻的嗓音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不行，我做不到，我说不出口。
她赶紧拉着廖东远离了买气球的地方，火烧屁股一般逃了。廖东的笑声传来，嘉语抬头瞪他一眼，却毫无威慑力。他笑的更开心了。
“你不撒娇我也会给你买的。”
嘉语看着男人澄澈干净的眼神，她心中一直想说的那句话又到了喉间，她这次想问，你喜不喜欢我？
第一次谈恋爱的嘉语，不知道什么才是因果，是因为喜欢才在一起，还是因为在一起了所以喜欢。
两个人好像都从来没有互相说过喜欢。
一句告白是很简单的事情，甚至是在他们同居的时候，在互道早安的时候，就能说出来，可是没有谁说过，嘉语珍藏这份心意的时间太久，而廖东呢。嘉语想问一问他，但是她同时又觉得，现在两个人在一起的状态也很好。
她的喜欢惴惴不安，她的喜欢卑微懦弱，嘉语不愿意让廖东知道。
“你……”
话没出口，嘉语的电话响了。
“喂，妈妈。”
“什么，外婆出门了？一直没回来？……好……好……先报警，我们都去找找。”
嘉语脸色骤变，她慌张地拽住他的袖口，“廖东，我外婆走丢了……”
廖东眉头紧锁，捏了捏嘉语的手掌，“别慌，报警了吗？怎么会走丢？”嘉语手有些抖，脸色苍白一片，“报警了，我妈他们已经在找了。”
“我外婆，有阿尔兹海默症，平时不怎么出门，有时出门，也不过是在小区里逛逛，她自己能找回来，或者实在找不回来，邻居们看见了也会照顾一点儿。今天……”
“你外婆身上有带身份证明和家里人的电话号码吗？别着急，如果有人看到会送回来的。”廖东说着，“我跟你一起去找。有照片吗？”
“全家人都去找了，我不知道，不知道外婆会去哪……”
嘉语嗓子发干，她捏紧手掌，指甲嵌进掌心也没察觉。廖东看见了，不容拒绝地将嘉语的手指掰开，他哑着嗓子说，“你想想，她有可能会去哪，外婆年纪大了跑不远的。”
两个人又发动所有认识的在江城的朋友，如果看到了外婆就给嘉语打电话，嘉语在星河广场到外婆家，外婆家到嘉语自己家的一条路上来回寻找，没过多久，就碰到了已经寻找了一会儿的嘉语妈妈。
“嘉语，这一带我们都找过了，都没找到。”
嘉语妈妈没注意旁边的廖东，她拽住嘉语的手抖得厉害，嘉语看到母亲苍白到有点发青的脸色，抬手抚了抚母亲瘦弱的背脊，她强迫自己声音听起来足够冷静，“妈，没事的，我们去公园那边再找找，说不定外婆自己去公园玩了。”
再次寻找过后，大姨一家和小姨一家都回到了外婆家楼下，大家俱是摇摇头，“没有，都没找到。”
舅舅明晏已经早早离开了江城，回B市了，距离外婆走丢过去了4个小时，还没有通知他。
“警察那边也是让我们先找着，暂时不能立案。可是妈到底去哪里了，她平时不怎么出门，今天怎么会自己一个人出去呢。”大姨擦了擦眼角，她本来就瘦，如今凄惶地靠在那里，所有人心里都不好受。
嘉语妈妈自责道，“今天我本来和老韩要去妈那里，结果有点事情耽搁了，想着明娟在陪着，也就没着急赶过去。”
小姨从单位匆匆赶过来的，急了一脑门的汗，“是我的问题，我今天单位值班，本来不用这么早去，但是领导突然叫我，我就没等到姐过来，先走了，我看妈坐在那里看电视，我就跟她说，让她等着二姐过来。”
“别说了，大家都有错，本来还在正月么，都陪着妈，就不会出事了。”
一家人惶然地站在楼下，不知道该怎么办。
“给表嫂打个电话，她不是带着夏夏在家等着消息么？说不定外婆回来了呢。”嘉语道。
电话打过去，表嫂急切地话语传过来，“怎样了，找到外婆了吗？”
“暂时没有，你在家看着夏夏，等消息吧。”
表哥挂断电话，表情凝重。
嘉语的电话这时响了，是廖东打过来的。“喂，嘉语，有个消息，有朋友说，在新华街这边看到了外婆。我已经赶过去了，你们也过来看看。”
她激动的放下电话，“妈，大姨小姨，我朋友说可能看见外婆了，有点远，在新华街那边，我现在打车过去，你们在这边再找找。”
“怎么会跑到那么远，嘉语，我和你一起过去。”嘉语妈妈抓住嘉语的手，朝大姨他们说，“估计可能性不大，你们还是在附近找找。”
大姨听到新华街，眼睛一亮，“是我糊涂！你们那时候都还小，我跟爸妈在新华街那边住过一段时间，就是原来家里的地址啊。我跟嘉语去，明蓉你留下来。”
大姨和嘉语打车去了新华街。
到了新华街的时候，廖东正在那里问小超市的老板，又将外婆的照片给老板看，老板说，“就一个小时前，一个老太太从前面那个站牌那里过来的，我们这一片儿都是熟人，特别是岁数这么大的，我们这一片小区可太多了。但我看她面生，所以才注意了一下。”
“那她往哪边走了呢？”
“嗨，这我就不确定了，她好像不认路，到处都转了转，后来我来顾客了，所以就注意了。”
“谢谢老板。嘉语，我们分头找吧，应该就在这附近了。”
“我知道，去南边看看，我依稀记得老房子就在那边，只不过现在都拆掉了。”
嘉语大姨说着，又看了一眼这个帮忙的年轻后生，“嘉语，这是你朋友？那真是麻烦你了。”
“嗯，是我朋友，那我们去南边看看，廖东你……”
“我在公交站牌附近的几家商户再问问有没有看见外婆，你们去找吧。”廖东打断了嘉语的话，在大姨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捏了捏嘉语的手，眼里的关心和担忧令嘉语心头一暖，好像刚才的急切，慌张，害怕和失望都变得无限缩小，她突然觉得有了力气，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一定能找到外婆。
跟着大姨向南边走，一路上的商户和行人都问过了，大姨反复确认，“就是这里，原来是我们家的老房子，后来拆掉了，修了楼房和商户。”
她着急地直打转，“就在这里啊，就是这里。”四处高楼林立，记忆里的迂回小巷，年轻的母亲在家门口的呼唤，似乎被淹没在这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公路里。那时的老房子四四方方一座，天井上方的蓝天，似乎才是连接外界的唯一出口，时而有燕子衔泥在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声入梦而来。
“大姨，你再好好想想，会不会不是这条街，我们去那边找找。”
嘉语看着大姨焦急的样子，同样感同身受，外婆到底去哪里了？
“没错啊，就是这里……这个绿化带的地方，原来是个人工的池子，是你外公用青石砌的，养着几尾鱼和几支荷花。”大姨的脸色仓皇，她今年也快60岁，十岁就和外公外婆搬离了新华街，五十年前的事情，早就模糊了，她已经尽力在想。
“没事，我们都找一遍吧，左右新华街也不大。”
从街头到岔路，嘉语和大姨分头寻找。可是来来回回几遍，都没有外婆的身影。大姨颓然地看了嘉语一眼，好似撑不下去了。
嘉语惊觉，大姨也很老了。
几天前刚见面时，大姨烫着时新的卷发，穿一身红色羽绒服，精神头十足，模糊了她本身的年龄。而现在的她，在遍寻不到自己走失的母亲时，脸上透出的灰白之色，令嘉语害怕。
嘉语半搂着大姨，她纵使着急，也不敢显露了，只得劝道，“大姨，别放弃，说不定一会儿，就有人说看到外婆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我们也发布了寻人信息，一定可以找到的。”
其实嘉语心里也没底，虽然那个平台经常会发布儿童，老人走失的信息，其实反馈回来能找到的，真的少之又少。
天色已经黑了，太阳落山以后，寒鸦夜渡，凄切啼鸣。已经立春几天，可是江城的湿冷仍然浸入骨髓，嘉语如同置身冰窖，手脚冰凉，更何况是不知道在何处的外婆呢。
这时嘉语的手机响了，廖东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这一天下来，嘉语都对手机铃声有了惧怕，一次又一次希望，一次又一次失望。
“嘉语，外婆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