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乔和涂虹没喝酒,自然充当起他们的司机。
季燃,唐海峰,陈子鸣都上了蓝乔的车,肖哲愣在原地,涂虹拉了他一下,着急道:“还不上车?”
季燃按下车窗,对他们说:“跟紧了。”
蓝乔问他知道陈大富去哪儿了吗?
季燃摇头,只说先回队里,跟着没再说其他,胳膊搭在车窗上,手按着头,食指来回磨蹭眉心。
蓝乔说:“别担心,他可能是觉得一个人在医院太孤单了,说不定回到队里就找着了呢。”
季燃若有似无的答应着。
快到队门口时,他回头说:“你们在车上等着,我进去找。”
看着他一个人跑进消防队,蓝乔说:“他是怕队里知道陈大富失踪吧。”
后面的人点点头。
唐海峰说:“我们要是跟进去,不光大家都知道大富失踪了,我们要是再想出来就难了。”
“你们不回去可以吗?”
陈子鸣说:“队长人聪明,总会有办法。”
蓝乔勾起嘴角,好像是笑,又好像是担心。她完全可以想象到季燃所谓的办法,无非是自己扛着,就好像早些时候听到那个叫周国栋的人重症不治时,她感觉到他沉了口气,脸上明显凹了一块儿下去,那是忍痛时才会有的咬牙动作。
但那时候,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反过来先安慰自己。
蓝乔趴在方向盘上,静静地等着他。
季燃从消防队出来的时候正在打电话,他对蓝乔坐了个掉头的手势。
人离得近了些,听到他说:“是,政委。我保证二十四小时之内把人带回来。带不回来,就把肩章还您。”
挂了电话,车上的人都看着季燃。
他说:“去医院。”
车子刚要发动,肖哲突然跑过来拉开车门。
“下车。”
“你疯了吧?”
“你才疯了吧。”肖哲说:“我们现在都不知道大富是什么情况,你怎么能随便拿自己的前途作担保。”
“不然呢,政委答应让你们跟我去找人,也是担着风险。除非你们现在都归队,我一个人去找,那我就不用对你们负责。”
“不行,你现在都需要照顾,怎么找人。”
季燃关上车门,说:“那还不上车?”
“要是真有什么事,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扛。”
唐海峰和陈子鸣附和道:“我们也是。”
“废话真多。”
去医院的路上涂虹联系了医院监控室,到那的时候陈大富的主治医生也在,他说:“心身科有严格的管理规定,出入都需要护士开门才行。按理说人不可能悄无声息的不见。”
他想跟着一块儿查看住院部下午的监控。
监控视频来回放了两次,才发现陈大富是混在访客中出去的。
“就是这个。”季燃指着屏幕上穿黑外套,戴黑帽子的人,说:“能直接调出医院门口的监控吗?”
“可以。”
傍晚五点四十,正是他们离开没多久,也是最后一波访客离开的时间,陈大富消失在路东的一个拐角。
唐海峰盯着屏幕,眼睛都酸了,只看到画面里生生不息的人,来来往往,“人海茫茫,这要去哪找?”
陈子鸣问:“可以去交通部门调监控吗?”
肖哲摇头,“事情如果闹大了,别说退伍,大富还有可能背处分,到时候退伍费都成问题。”
“那怎么办?”
大家不约而同看向一直沉默的季燃,他想了会儿问肖哲:“我记得你一直把队里人的基本信息存在手机里?”
“是。”
“找找大富家的地址。”
肖哲翻看记录,“东岗村。”
“东岗村。人就是在东边消失的吧。”唐海峰终于兴奋起来,“他回家了。这么说就是没事了。”
季燃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去他家。”
东岗村在远南四十公里以外的郊区,两年前,因为政府拟定开发新区,路都修得笔直。从医院开过去只用了半个小时。
村子不大,村民彼此相熟,他们很快找到陈大富家。
起初,他们先是敲了几下门,没人应,唐海峰趴在墙边隐约听到微弱的哭声。
“好像有人在哭。”
季燃急了,使劲儿推了一把,大门紧锁。
不好的感觉在他们之间蔓延开。
陈子鸣个子小,身手灵活,几下翻过墙,从里面把门打开。
“大富!”
他们叫人,里面忽而传出女人低沉的一声“救命”,接着没了声音。
门和窗都被封住了,他们只能用院子里的石头将窗砸碎。
随着哗啦啦的声响,玻璃碎了一地,里面飘出浓重的煤气味。呛得蓝乔和涂虹一直在咳嗽。
“你们在院子里等。”
几个人翻窗进去,没一会儿,门开了。
肖哲抱着孩子第一个冲出来,“涂医生。”
涂虹上前,手盖在孩子的额头上,“体温偏高,嘴唇发红。人放到地上,你们散开。”
陈大富和他妻子被救出来的时候意识还算清醒,只是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的看着地上的孩子,他妻子被绑住了手脚,眼泪在脸上模糊的不成样子。
她嘴里不停的诅咒陈大富,诅咒该死的消防工作让他失了心性,“你就不是个男人。”
不知是悔恨,还是其他什么情感作祟,陈大富木讷的脸上慢慢流下眼泪,头不顾一切地往墙上撞,季燃离他最近,第一时间拉了一把,大约是用力过猛,扯到了左肩,眉头紧了一下,但一咬牙,还是将人拉了回来。
“队长,你放开我,让我去死啊。我受不了每天担惊受怕,受不了每天睁着眼睛到天亮。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所有活的,死的人就在眼前飘。我睁着眼,他们就不停的和我说话。活的人问我,‘大富,我烧坏的脸怎么办?’死的人问我,‘大富,你怎么跑的那么慢?’我现在只要一听见警铃响,就浑身哆嗦。我害怕,害怕哪天老婆孩子出了事,我连救他们的力气都没有。除了死,我没办法,没办法。”
陈大富,一个中年男人的声泪俱下,让人不忍再苛责。
季燃别过头,眼圈发红,拉着他的手松了。
眼见陈大富又要往墙上撞,蓝乔过去,“啪”一声打在他脸上。
这个猝不及防的巴掌下去,大富妻子不骂了,孩子醒来也不哭了,所有人都安静了。
“你想死没人拦着,可你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你以为你是对他们负责,你不过是利用他们的陪伴安慰自己那颗脆弱的心。但死在火场里,你是英雄,她们娘俩起码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死在家里,你老婆孩子的人生就此打住。他们今天和你一起死,明天只会留下一行标题,不堪压力的消防员在家里自杀,妻儿陪葬。你死,是为了一了百了。他们呢?那些为你担惊受怕的日子算什么?到头来不但没有换来你的平安,反而还要搭上自己的命,凭什么?”
陈大富像一滩泥瘫在墙边,两只手锤着自己的头,嘴里不停地说:“我没办法,没办法……”
“大富,队长说你可以退伍,离开消防。”
大富的妻子擦了擦眼泪,过去抱住他,“咱们不干了,不干了。做哪样不都是生活,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孩子在涂虹怀里“哇”的哭了,边哭边叫:“爸爸。”
所有人都被那一声叫得揪心,只有蓝乔冷着脸,眼里的泪很快被她眨去,她和季燃说:“我去车上等你。”
转身出了门。
那年,蓝狄躺在手术台上,她连一声“爸爸”都没来得及叫。
蓝乔坐在车里,心底一痛,好像漏了个洞。
季燃推开门,从院子里出来,他没先上车,而是在路边打了个电话。
“我刚和政委商量过,先给他们找个公寓房让大富老婆孩子住过去。大富继续回医院治疗,等到时间,办理退伍手续。”
蓝乔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季燃想去握住蓝乔微微颤抖的手,但方向不对,他转身说:“姑姑,你就不能抱过儿一下吗?”
蓝乔张开手臂,季燃凑过去,说:“我就是想安慰一下你。”
她脸上展开笑颜,渐渐温暖。
院子里,陈子鸣把唐海峰拉到一边,小声说:“海峰哥,待会儿回去咱们还坐大嫂的车吗?”
“怎么了?”
“我有点儿怕她。”
“因为刚才?”
陈子鸣点头又摇头,“也不全是。我就是觉得她有时候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可说不好什么时候又变得冷冰冰的,怪吓人的。”
唐海峰笑了,“好办,一会儿让大富他们一家跟队长先走。”
“说定了。你可不能出卖我。”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走了。”
肖哲抱着孩子回头叫他们,两个人风一样跑出去,拉开前面那辆车的车门。陈大富看了眼蓝乔,蓝乔说:“我车技不错。”
陈大富竟然笑了,将孩子放到最里面,他坐在中间。
季燃说:“别说我没提醒你们哦,系好安全带。”
笑容僵在陈大富的脸上,蓝乔调了下后视镜。
“出发。”
油门踩下去的时候,陈大富抱紧了身边的老婆孩子。
一家人抱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幸福的时候,他们分享彼此的体温,心跳和呼吸,那种同呼吸共命运的羁绊,甜蜜而芬芳,让人对生活有了脚踏实地的渴望。
扫过后视镜,蓝乔和季燃不约而同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