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说当年下葬的时候他在李叔坟前立过誓,将来要是有儿子,长大也去消防。十年,把他在消防队里没过完的日子补回来。”
蓝乔转头看季燃,他用手擦掉墓碑照片上的灰,夕阳的余晖在他和李刚之间画出分界线,一半明,一半暗,生与死的对话仿佛只要一瞬间,像老电影里才有的情节。
“你愿意吗?”
季燃笑了,回头说:“我没得选。当年如果不是李叔,我爸和刘叔就跟着一起消失在那场大火里了,二十年的时间,除了报纸上最后一个名字,什么都不剩。”
蓝乔轻声说:“好歹还有个名字。”
离开墓地,季燃送蓝乔回家,她眼睛看山,看路,看过往的风景,就是不看季燃。他知道,她在做决定,一个对他们而言,非常重要的决定。
终于,蓝乔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现在让你回到报考的时候,还会做一样的选择吗?”
季燃说:“有遗憾,但我没后悔过。”
“人生难免有遗憾,无悔就好。”
说完,蓝乔下了车。
季燃问:“那我们呢?是要变成遗憾,还是无悔?”
“你愿意等吗?等我找到答案。”
季燃说:“最多等三年。三年以后我们必须在一起。”
她笑了。
夜里蓝乔睡不着,一个人在楼下散步,不知不觉走到公交站,站台里人影稀疏,远处两道光照到脚下,她抬头,是能去到母亲那儿的公交车。
晚上的筒子楼比公寓热闹,家家户户吃饭看电视的声音在楼下就能听到,三楼传来的麻将声吓得树上的麻雀都飞走了。
蓝乔上去,轻轻敲了几下门,正巧被屋子里洗牌的声音盖过去了。
她趴在门上,叫了声:“妈。”
里面顿时安静下来,安欣走路没声,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口,推开门,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蓝乔说:“睡不着,想和你聊聊天。”
安欣让她在门口等,转身进屋,“咱们今天就到这了。”
屋子里陆陆续续有人出来,蓝乔让到一边,几个人见她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欣喜的很,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婆婆问蓝乔,“谈朋友了吗?”紧跟着,她又说:“我孙子今年大学毕业,刚签到中石油,待遇不要太好。”
另一个阿姨说:“我怎么记得小安说她闺女都毕业好几年了。你孙子才毕业,多大啊?”
“二十二。”
“二十二!你让人家姑娘怎么好意思啊。”
“那有什么,女大三抱金砖。”
蓝乔脸上一热,小声说:“阿婆,我今年二十六了。”
“那和我家儿子正相配诶,我儿子三十一。”
蓝乔看着母亲,想向她求助,安欣站在屋里,乐得清闲似的在一旁看着。
几个人围在门口你一言,我一语,说的越来越热闹。
无奈之下,蓝乔说:“我有男朋友了。”
“有了?”
蓝乔点头。
几个人回头跟安欣说:“我就说,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可能没男朋友。”
“这下踏实了。”
“咱们走吧。”
蓝乔问母亲,“你们故意的?”
安欣说:“和我没关系。是她们非要知道,问我,我又不清楚你的感情状况。”
“那您也不能任由她们把你女儿堵在门口吧。”
“女人最大的乐趣不就是八卦嘛。”
“蛤?”
蓝乔不解的看着母亲。
安欣说:“我刚说过,女人最大的乐趣。”
“您从前可不是这样。”
“现在觉得还不赖。”安欣收起麻将,转身推开窗,屋子里的烟味淡了一些,“你上次不是还说我的变化‘真好’吗?怎么,这会儿又不好了?”
蓝乔笑笑,“你高兴就好。”
“回来是为了看我高不高兴的?”
蓝乔坐到沙发上,摆弄着茶几上的花瓶,半天才说:“妈,我刚说我有男朋友了。”
“我听到了。”
“您就不好奇?”
安欣想想说:“他身心健康吗?”
“当然。”
“是单身吧?”
“您想什么呢。”
安欣说:“没什么。前几天,几个牌友不知道从哪看的新闻,说有个空姐找了一个有家的,不仅结不成婚,还要跳楼。听说视频都传疯了,有鼻子有眼的。”
母亲的描述很容易让蓝乔想到林清清,她低声说:“他单身,未婚。”
“很好啊。那我就没什么好奇的了。”
蓝乔笑了,“当您女婿倒是简单。”
“你要是喜欢,我有什么理由为难人家?”
“说的也是。”
安欣看看蓝乔一脸心思的样子,给她倒了杯热水,坐到旁边问:“有什么想跟妈说说的?”
“妈,嫁给我爸,您后悔过吗?”
话一出口,蓝乔倒有些后悔了,因为屋子里突然安静的吓人,只有墙面的钟答答的走着,蓝乔手里的热水慢慢变凉,她的问题似乎触到了安欣隐藏已久的情绪,她低着头,半晌才说:“没有。”
“即使他那么早的离开,让您一个人孤独半生,也没有?”
安欣摇头,“拥有过怎么会后悔,只是时间太短,有些遗憾而已。不过,有时候还是会很想他。”
“您不觉得孤独吗?未来几十年,总要有一个人陪在身边才好吧。”
“没有人会像你爸爸一样好。”安欣说:“我现在这样挺好的。白天上上班,晚上打打麻将,日子一下子就过了。再找一个,我怕他打扰我梦见你爸。”
想到卧室里的单人床,和那张蒙着布的照片,蓝乔鼻子一酸,抱着安欣说:“妈,您过来和我一起住吧。”
安欣拍拍她的背,“说什么傻话。你有男朋友,将来也会有自己的家。而且,你以为你就不打扰我梦见你爸了吗?”
蓝乔头埋在安欣怀里,傻笑着。
母女说完话,天已经黑透了,虽然街上熙熙攘攘,但时间很晚了。安欣没让蓝乔回去,当然也没让她住进卧室。
她自己在沙发上睡了一宿。
这一夜,她睡得安稳极了,心里有种感觉,好像父亲从未离开过,他只是换了个地方,住到了母亲心里,而此刻他们一家人离的特别近。
早上五点,蓝乔从沙发上爬起来,蹑手蹑脚的准备离开。
安欣拉开门,问:“去哪儿啊?”
“上班。”
“这么早?”
“航班是九点的,我要先回去准备一下,不然来不及。”
“你这天天飞来飞去的,他能接受吗?”
“谁?”
“你男朋友。我未来女婿。”
蓝乔的脸一下子红了,“只是男朋友,什么时候变女婿了。”
安欣摇摇头,“你这记忆力是越来越差了,昨晚上自己说我对女婿的要求不高,早上起来就忘了。哪天找涂虹去做做检查,看看是不是天天飞影响脑子了?”
蓝乔心想他的工作比我还不靠谱呢,嘴上应付道:“他不介意。”
说完等在门口,两个人四目相对,安欣问:“还不走?”
“我以为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呢。”
安欣看看表,“你走了,正好我能备会课。”
几年没在一起生活,蓝乔忘了母亲有早起备课的习惯,从前她备课的时候,父亲都会把早饭做好,在一旁看着,母亲也是这副专注的神态坐在桌前,只是偶尔会瞥父亲一眼,然后两个人便笑了。
蓝乔轻轻关上门,转身离开。
登机之前,她给季燃发了一条信息。
季燃正在车库里洗消防车,陈子鸣拿手机跑过来,“队长,你电话响了。”
“帮我接一下。”
“是短信。”
“那你帮我看一下。”
“是那个人。”
“谁?”
“就是你的那个。”
“我的哪个?”
季燃从车上跳下来,身上湿了半截,手上全是泡沫,看到蓝乔的名字,眉心一动,他没第一时间去拿电话,而是拽过陈子鸣,把手上的泡沫都蹭到了他衣襟上。
“队长。”
“恩。”
“我这刚洗过的。”
“哦。”
看到泡沫在衣服上化成水渍,陈子鸣心里想哭。
季燃接过电话,头也没抬,直接说:“去把消防车洗了。”
然后,一个人边走边打开信息。
“我想我有答案了。晚上九点,你在消防大队等我。”
季燃看了下表,还有十二个小时,他心里忽然像打鼓一样,安静不下来。
回宿舍呆了一会儿,坐立难安,转头的工夫把宿舍里的窗帘都拆了。
唐海峰在水房一边吹哨,一边洗袜子,突然看到季燃,吓了一跳。
“队长,你没事吧?”
季燃挽起袖子,“这窗帘在宿舍挂半年,跟挂了半辈子似的。你看这还有你们抽烟烫的洞,以后宿舍里禁止抽烟!”
唐海峰小声说:“那好像是你半夜睡不着偷偷抽烟时烫的。”
“我半夜睡不着,你知道?”
“不知道。”唐海峰连连摇头,“不知道。”
洗完窗帘,季燃回头看了眼唐海峰,“你还没洗完袜子?”
唐海峰笑笑说:“我袜子多。”
“现在几点?”
“九点半啊。怎么了?”
“时间怎么过的这么慢!”
季燃原地转了一圈,看看自己的表,“给你三分钟,把剩下的全部洗完。然后叫他们训练场集合。”
“训练场?咱们今天不是休息吗?”
“出不去那个大门,就要操练。还有两分半。”
唐海峰被季燃的眼神支配着,疯狂的洗起袜子。
三分钟以后,大家在训练场集合完毕。
“今天的主要训练是接卡口带。”
大家松了口气。
“还有原地爬梯。”
所有人脸色一沉,唐海峰小声跟肖哲说:“队长今天受什么刺激了?”
“唐海峰。”
“到!”
“俯卧撑准备。”
唐海峰向肖哲伸出手,希望得救。
肖哲甩开,说:“我不想陪你。”
“兄弟!”
“别叫我。”
唐海峰:“……”
基本训练结束以后,季燃看了看表,十一点。
“解散!”
回头又念叨了一句,“怎么这么慢。”
大家瘫在地上,肖哲过去说:“攀登训练,新人三秒爬到二楼,不慢了。”
季燃一愣,“我说的不是这个。”
陈子鸣喘着粗气说:“我知道了,一定是那个电话闹的。”
唐海峰回头问:“什么电话?”
“就是那个空姐,早上给队长发信息来着。我给送过去的。”
“你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