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的名字都已经变更了,凭什么不让我们动。”
话已经到嘴边,屋子里的人还是没说出口,因为季燃青白的眼珠瞬间猩红,那样子怕是疯了。
三个人都愣在原地,直到电梯间响起“叮”的一声,才缓缓地吐出口气。
不久后,季燃到了蓝乔母亲住的地方。筒子楼还和上次来时一样,树下坐着晚饭过后消食的老人,蒲扇一摇一摇的惬意非常。
季燃几步跨上台阶,到了三楼穿过长廊时差点撞到端着水盆的人。
女人呵斥道:“小心啊。”
季燃来不及理会,直奔中间走去,起初只是轻轻敲了两下,回应他的是尘埃落定般的沉寂,可越是安静他就越能听到自己慌乱的心跳,一时间拳头心烦意乱砸响铁门。
“别敲了。”邻居从旁边的窗户探出头,说:“小安搬走了。”
“您知道她搬去哪儿了吗?”
“还能去哪儿,跟着姑娘享福去了呗。”
直到这一刻,季燃隐约感觉自己被抛弃了,一声谢谢哽在他喉头,话没出口,却不小心抖落眼里的泪,他稍微动了一下。身体,试着用肩膀蹭掉。
“谢谢。”
他转身离开。
白色巡洋舰子弹头似的穿过横架在城市中的高架桥,向着都岭山方向开去。即便在盘山路上,车速依然没有下降,下过雨的山路比平常滑很多,车尾的摆动远远超过控制,几次车胎擦着地面,在坡道和悬崖之间滑出一道深灰色的痕迹。
季燃麻木的看着前方,丝毫没有察觉到那如同行走在钢丝上一般的危险。他拼了命的向上,死神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季燃,你怎么来了?”
这个时间见到他,高士祺非常意外。
“蓝乔来过吗?”
高士祺回忆说:“今天我一直都在,没见啊。”
“昨天。”
看他脸色紧张,高士祺意识到事情棘手,叫来服务员。服务员说昨天蓝乔确实来过,不过只是路过,去了后面的小院一直到很晚才下来。
“她……”
服务员有些犹豫。
季燃问:“她怎么样?”
“她下山的时候正好下雨,身上都湿透了,我本打算让她在客房休息,但是她拒绝了。”
季燃不相信这就是蓝乔所谓的办法,他更不相信一个人能不留下半点讯息凭空消失。他穿过咖啡厅,直奔小院后门。
高士祺追过去说:“刚下过雨,山路危险。”
“我一定要上去。”
“我和你一起。”
季燃没有等他的意思,一个人往山上走。
下过雨的山里空气湿凉阴冷,草从腐烂的叶子里冒出头,上面还挂着没干的雨珠,山坡陡而滑。高士祺眼见着季燃上了山,着急的时候也只换了一双登山鞋就去追他,远远的看着他不要命了似的三五步一个跟头往上爬。
高士祺虽然没摔跤,但步子明显比不过季燃,被他甩在后面。
到了山顶,风呼的吹过来,季燃身体哆嗦了一下,顶着风叩响了木屋的门,住在这里的爷爷看到季燃吓了一跳,站在门口的人,衣服上全是树叶和泥。
“快进来,外面风大。”
“她来过吗?”
爷爷马上明白他说的人是谁,点头道:“有样东西她让我转交给你。”
说着,他转身回屋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
信封上没有任何笔迹,连名字也没有。季燃接过去的时候,手抖得厉害。
“进屋来休息一下。”爷爷看出他眼里的疲惫,“这会儿山风正大,不要急着回去。”
季燃没有答应,一个人下了山。
路上他打开信封,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展开后,季燃看到的是那张政审表,结婚申请政治背景审核表,几个字在他眼里变得模糊。女方那一栏上填着整整齐齐的信息,每一个字都是出自蓝乔之手。
那天的雨打湿了单页,有的地方字迹洇成一片,季燃盯着,嘴唇抿成一条线,他努力想要擦干,丝毫没有察觉到脚下山路的变化,整个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季燃。”
高士祺赶过去的时候,他人已经倒在地上,脚被石头压着,不能动弹。高士祺把他背到身上,紧张道:“你坚持住啊,我送你去医院。”
季燃浑身上下使不出半点力气,只有手还攥着那张纸,意识模糊的时候一直在他耳边说:“我没地方去了。”
送到医院的时候,蒋明吓了一跳,此刻躺在单架上的人原是跑着出去的,不想回来时已满身是伤。
“怎么回事?”
高士祺说:“他从山上摔下来。”
蒋明已经很久没有处理过这种外伤患者了,他担心自己手生,先是叫来值班医生,随后又请来专家。等他们处理好季燃身上的伤口,天已经蒙蒙亮。
最先赶来签字的是季明礼,他从办公室直接到医院,看到季燃安然无恙才离开,闵铮得到消息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怕她过于担心,蒋明和闵月一直陪在她身边。
“小姨,医生都检查过了,没伤到骨头,都是皮外伤。”
“他怎么会从山上摔下来?”
昨天她离开医院的时候,季燃还一直守在许芳的病床边,转眼间,病床上就换了人。再看看他苍白的脸色,闵月眉心一促一促的疼。
蒋明说:“人是高士祺送来的。”
正说着,高士祺吃过早饭从外面回来。
闵月问:“棋子,怎么回事?”
“我也是一头雾水。他昨天来店里只问了和蓝乔有关的事,然后就一个人跑上山。我虽然跟在后面,但是没他快。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躺在那儿了。”
“他没再说别的?”
高士祺想起来说:“我背他下山的时候,他一直说自己没地方去了。”
病房里的窗向外开着,偶然吹进来一股风,将桌子上的纸吹到了地上。闵月去拣,闵铮问:“是什么?”
看到上面的字,闵月没说话。
蒋明说:“是昨天季燃一直攥在手里的,我想可能对他很重要,就拿回来放在了桌子上。”
上面还有血,闵月叹了口气拿给闵铮,还没递过去,就听到她说:“还放在原来的地方,免得他醒过来找不到。”她摸了摸季燃的额头,额上露出一块儿纱布,“明明只是一张薄纸,却割的你遍体鳞伤。”
说完,闵铮从病床边站起身。
“小姨,您不等季燃醒过来吗?”
闵铮说:“我不能让我儿子无处可去。”
若是季燃离开,大家很容易想到他会去哪儿,但闵铮走出这道门,却是让他们无迹可寻。
一直到中午,季燃还没醒过来。
闵月忍不住问:“蒋明,你们医院的麻药不会是假的吧?”
“闵总,我们采购清单都是您父亲签过字的。”
闵月看了他一眼,又看看一动不动的季燃,说:“这药劲儿也太大了吧。”
“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蒋明说:“他自己抗拒醒过来。”
“抗拒?”
“就是现实中有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与其醒过来,不如一直睡下去。”蒋明突然弯腰到她耳边说:“闵总您有过类似的经验,应该能理解。”
季燃一直在病床上躺了三天,依然没有清醒的迹象,直到闵月威胁要将桌子上那张纸撕掉,念了半个小时以后,他才醒过来。
“醒了?”闵月凑近,季燃拿手推开她的脸,她没有生气,反而兴奋的叫道:“小姨,季燃醒了。”
闵铮进来的时候,季燃已经坐在病床上,神色比之前好了很多,眼见她就要落泪,季燃马上说:“妈,我没事。”
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似乎回到了之前。
不过这个之前,不是他受伤之前,而是他认识蓝乔之前。
果不其然,他接下去问的就是:“今天几号?”
闵月说:“十八号。你问这个干嘛?”
“刚好,我十九号收假。”
“你疯了?你这个样子怎么上班?你……”
为了阻止闵月在病房里怒斥病人,蒋明拉开她,说:“他才醒过来,医生要来给他检查身体。”
“对,好好给他检查一下。”闵月出门前说:“你能不能去上班,不是你自己做主,是医生说的算。”
她又要啰嗦些什么,季燃掀开被子作出脱衣服的样子,闵月嗖一下关上了门。
“你不会偏心的嗷?”
季燃看着蒋明,蒋明笑笑,“我只提供专业意见。”
他放心的躺回到病床上,蒋明放下他的床铺,手放到季燃额头上微微将其摆正,漫不经心的说道:“不过有一句话她还是讲对了的,你能不能去上班是我说的算。”
“我把闵月介绍给你。”
蒋明笑了,手向下在他腹部按了按,季燃有一个明显的收缩动作,但只是瞬间,“疼?”
他笑着说:“是痒。”
“你要是觉得闵月不行,我可以给你介绍别的,军医怎么样?”
蒋明不理他,检查完,又翻看了他这几天的生理指标。
“没问题吧?”
“数据上看,确实没问题。”
季燃起身说:“我这体格绝对达标。”
“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折腾。”蒋明拍拍他肩膀,说:“东西给你放抽屉里了。”
闵月进来的时候季燃已经在收拾东西,“闵女士呢?”
“知道自己儿子脾气倔强,回家给你准备饭去了。”
季燃问她,“你今天不去蹭饭?”
闵月说:“为了你,姐连推了三天的饭局,再不出现,公司的损失把我卖了也补不上。”
“这要看卖给谁。”
“你小子。住了一回院就惦记着把你姐卖了?”
“你放心,我不做赔本的买卖,肯定值得。”
闵月眼睛一亮,问道:“你自己呢,值不值得?”
季燃没说话。
分开前,闵月从包里拿出一串钥匙,“小姨拜托我交给你的。”
季燃接过去说:“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