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虽然精力旺盛，但也容易困倦，没走多远，天天就抱住了蓝乔的腿，一副撒娇的样子要往地上躺，李庄霆一把将孩子抱到自己怀里。
“你们一路飞过来，妈妈很辛苦的，我抱你好不好？”
天天点头，没几步就睡了过去。
蓝乔说：“回去吧。”
“不再走走了？”
“我是土生土长的远南人。”
说着，蓝乔摆出标准的游客照姿势。
李庄霆心里十分清楚自己喜欢蓝乔什么，自从在飞机上第一次见到她，他就不能自已的沉醉在她的微笑中，不管这笑是僵硬的，还是苦涩的，在他看来都是迷人的。
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她一笑，世界仿佛被点亮了。
他看她就是这样。
李庄霆不由自主的跟着她，一颦一笑，亦步亦趋。
为了让国外参会人员有更加积极的状态，会务组特意在第二天安排了游览行程。一来，可以让大家有更多的时间倒时差；二来，可以更好的让众人看到这些年城市的发展。游览线虽然只在远南市，但观光的人都赞不绝口。
在国外，你无法想象除了中心城市以外的地方还能有如此多的高楼大厦，有一瞬间，蓝乔在代领他们游览的人的脸上看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那笑浅浅淡淡像不经意流露的惊讶。
惊讶于他们的沉醉，也惊讶于他们的大惊小怪。
蓝乔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是个不起眼的角落，很少有人能观照到，她却觉得十分自在。因为那些对别人新鲜的景致，于她不过是和三年多之前一样。甚至于在穿过东寺街的时候，她依然能感觉到自己快速的心跳。
批发市场的大楼在眼前一闪而过，她回过头，那纷繁的嘈杂的人来人往的街景如同这三年来的时间一样，正不断离她远去。
“乔，你怎么了？”
导师回过头，蓝乔挤出一个微笑，翘起的嘴角不小心尝到眼里流出的苦涩。
她慌忙的擦了一下，说：“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
“回忆总是甜蜜又苦涩。”
后来，他们又去了博物馆和讲武堂，这两个地方几乎填满了蓝乔整个小学生涯，她记得以前每到春夏交接的时候，学校就会组织大家来这里游览。
“看我发现了什么。”
人群中，蓝乔的导师显得有些兴奋，人们也向他指出的地方看过去。
“乔，这是你吗？”
他的手放在一张照片上，那是面白色的展览墙，上面贴满了不同却又相同的照片，照片里都是些不同的小孩子，每个人都在博物馆入口的地方合影。
“这是优秀小志愿者展示区。”
一旁的工作人员解释道。
蓝乔抬头，看到自己的照片。那时候，她扎着两只辫子，穿了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脸上的笑容特别灿烂。
她记得那天这张照片是父亲给她照的，那也是他最后一次陪她来参加博物馆活动。后来，他总说没时间。
就在一行人准备去参观下一个展馆的时候，蓝乔悄悄转了回去。
“您好，请问这张照片还有多余的吗？”
馆里的人摇摇头，“现在这些还行，都是数码的。以前都是胶卷，就那么一张嘞。”
蓝乔在自己的照片前看了很久才离开。
“那女孩儿在看什么？”
她走以后，一个穿西装的男人走过来问。
管理员起身说：“主任，她好像就是上面的志愿者，想要自己的照片。我跟她说咱们也就这么一张原版，没有留底。”
主任瞧瞧照片，轻声道：“这也不是原版。”
后两天的游览蓝乔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参加，李庄霆吃饭时听说他们的游览路线笑了整整一天。
“很好笑吗？”
李庄霆点头，“真是难为你了，像个外国人一样。”
天天在一旁跟着重复，“难为你了。”
“小鬼，也难为你了。”
李庄霆摸摸天天的头，小家伙笑嘻嘻的说：“我喜欢这里。”
“妈妈，我们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
“酒店可不是我们的家啊。”
“休斯顿也不是我们的家。”
听到天天的话，蓝乔难免惊讶，她反问道：“为什么不是？”
“那里的人和我长得不一样。”天天说：“而且，爸爸在这里。”
他嘴里的“爸爸”依旧是李庄霆，只是，李庄霆的脸上出现了非常复杂的神态，他大概是第一次不想应和这声“爸爸”。半晌，才说：“这里不是爸爸的家。”
“不是你的家，你为什么还一直在这不能回家？”
“因为我的工作在这里。”李庄霆说：“等天天长大也要工作。”
“我不想工作。”
“为什么啊？”蓝乔问。
天天说：“我不想离开你。”
下午，把天天哄睡了以后，蓝乔来到客厅，李庄霆一直等在那里。他忽然说：“或许，我应该拒绝这份工作。”
“恩？”
蓝乔起先没在意，一边浏览明天的会议安排，一边搭话。
“我觉得天天的话是对的。”李庄霆说：“工作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如果因为工作而离开自己喜欢的人和生活，有种得不偿失的感觉。”
“他一个小孩子，乱说的。”
“小孩子懂很多生活本来的道理。”
蓝乔放下手册，问：“不工作，怎么生活？”
李庄霆耸耸肩，“如果你所说的工作是指赚钱的话，我已经实现财富自由了。”
蓝乔突然笑了，感叹道：“如果工作能单纯到只剩下赚钱这个功能，那真是这个世界的悲哀。”
“工作的首要目的难道不是实现‘财富积累’？你别忘了，我们现在处于经济社会，一切离开经济因素谈理想，都是耍流氓。”
蓝乔正要开口，窗外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那一刻，房间里陷入奇怪的安静，这种安静让李庄霆感到窒息，让蓝乔久久不能平静。
一直到声音远去，蓝乔才察觉到对面投来的目光。
她匆匆别过头，说：“工作是为了更好的实现个人价值，但这个价值不等同于价格。当然，我们的劳动所得是必不可少的回报之一。因为它能换来支撑我们生命体征存在下去的东西。但如果一切行为只谈‘价格’，把人完全物质化，我们和市场上待宰的猪羊有什么分别？”
李庄霆说：“我好像明白了你当初的选择。”
他说的选择无非是“季燃”，三年过去了，这个名字依然是蓝乔话题的终结者，她默不作声，眼前的字迹早已混作一团。
医学大会在蓝乔他们下榻酒店对面的另一家酒店会议厅召开，两边隔着一条八车道马路，地铁贯穿其中。为了安全起见，大家都选择地下通道。
“乔，这次会议那几家合作机构也会有代表参加。你可以提前和他们见一见，做个简单的沟通。”
在进入医学研究领域之前，蓝乔的导师有十年临床经验，因为一直对科研抱有热忱，后来才转入学校专门从事研究工作，一做就是二十年。所以，他的性格中除了有老教授的钻研，更重视研究的实践性，对于每个可以和临床一线合作的机会都格外重视。
蓝乔自然也不敢懈怠。
会议开始前，她已经和其中两家医疗机构的负责人见过面。正要去见第三家，也就是远南本地的医疗机构的时候，会议厅里已经开始播放会议事项，她不得不提前进去。
但转身的时候，余光里察觉到一抹眼色。那眼光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看过来，若有似无，等她想去确认的时候，回过头，另一边的人群和她一样都急着往会议厅里走。
放眼望去，都是西装革履，看不出个所以然。
中间休息的时候蓝乔出去喝水，回来时，她的座位旁站着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士，黑西装，背影挺拔，一只手搭在她桌子上，轻轻敲着。
那个动作让她感觉似曾相识。
“您好。”
男人回过身，“你好，蓝小姐。”
蓝乔微微点头，男人额头略高，眉眼间有股书生气，看上去文质彬彬。
“我是远南高端私人医疗机构的院长，蒋明。”
这就是蓝乔要见的第三家医疗机构的负责人。
“蓝乔，约翰·霍普金斯在读硕士，医学中心项目顾问。”
蒋明说：“刚才在外面看到蓝小姐，你的样子还和三年前一样。”
蓝乔确定眼前的人她不认识，所以只能问：“我们见过？”
话题似乎到了一个转折点，蒋明摸摸眉毛，说：“我见过你，不过你可能没什么印象。”他忽而反问说：“这不会影响我们的合作吧？”
蓝乔笑着说：“说合作为时尚早。但不会影响我对你们机构的判断。”
“那就好。”蒋明问：“蓝小姐下午可有时间去我们医疗中心看一看？”
蓝乔扫过桌面上的文件说：“不好意思，考察两天后才开始。这两天我都要在这里开会。”
“那好，我们两天后再见。”
“再见。”
道别后，蒋明转身离开会场，大门在他出去的那一刻关闭，照进来的光由宽变窄，将那抹影子被压缩成一个黑点，然后消失。
蓝乔回过头，会议继续进行。
蒋明站在门口，一样看了眼会场里面，直到蓝乔的背影消失在那扇门后，他按下发送键，随后收起手机。
“她回来了。”
季燃点开信息的时候，仿佛有人扼住了他的喉咙，只有手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