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庄霆回到车上,硬币在手心里硌得生疼,摊开手掌,反面朝上。他不相信似的又把硬币原封不动的放到另一只手的手背上,刻着钱币数值的正面刚好被经过的车灯晃亮,一切仿佛命中注定似的。
他抽动嘴角,收好硬币,发动汽车,离开。
“这次去古安要多久啊?”
安欣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女儿。
“一个半月。”蓝乔偶然瞥见母亲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
安欣说:“还是上次补办退休手续的事,有一些审核要自己去局里跑。还有公安那边要重新修订核实你父亲的身份资料。最重要的是,我想给你爸换一块儿墓碑。我怕自己哪天老得不成样子,会忘了他在哪儿。”
“您留下来吧。在这里等我回来。我考察完,您也应该能把这些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们再一起走。”
安欣虽然有此打算,但始终不放心,“可你一个人带天天,行吗?”
“您不也是一个人把我带大的吗?我是他妈妈,没什么不行的。”
“那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就去找你。”
“好。”
蓝乔带孩子离开远南的时候,婆孙俩抱着双双流泪,蓝乔在一旁看着,又心疼又想笑。一直到广播响起,她才将两个人分开。
“天天睡觉愿意蹬被子,你晚上不要睡得太死啊。”
“知道了。”
“还有,白天你要是带他去工作记得给他涂好防晒,古安太阳大,气温又高,我孙孙最怕晒了。”
“天天啊。”
安欣在孙子脸上亲了一口,小家伙捧着外婆的脸又亲了回去,“外婆,我会想你的。”
“不然给我买张票,我还是跟你们去吧。”
蓝乔忍不住说:“妈,您是亲外婆,我是亲妈。放心吧。”
“天天,跟外婆再见。”
天天摆摆手,眼泪豆子似的滴到蓝乔的脖颈儿里。
小孩子的悲伤似乎很容易被治愈,在飞机上空姐给了他一支棒棒糖,他拿着开心的咯咯笑。
“没看出来,你还有两副面孔呢。”
“什么是两副面孔啊?”
蓝乔擦掉他眼里的泪花说:“刚刚还哭得跟个泪人似的,这会儿又笑。”
天天摆弄着手里的糖,不经意的回了句,“那你也有两副面孔哦。”
“我?”蓝乔不禁好奇的问:“妈妈哪里有?”
“你每次见到爸爸的时候都板着脸,晚上又偷偷想他。”
蓝乔像一个突然被戳穿谎言的孩子,慌乱回说:“我没有。”
“那这是什么?”天天指着她衣服上第一颗扣子说:“外婆说这是爸爸给你的。我以前在抽屉里也见过。”
蓝乔一时无语,反问道:“你不困吗?”
天天笑了。
“你笑什么?”
小孩儿摇摇头,隔着包装袋舔了一下棒棒糖。
“蓝承宇。”
“我错了。”小家伙撒娇的钻到蓝乔怀里,过了一会儿,他悄悄问:“妈妈,我是不是应该叫‘季承宇’啊。”
“为什么?”
“那些有爸爸的小朋友,都是跟爸爸一个姓。”
蓝乔默不作声,心里恨恨道:真该生个女儿。
飞机刚在古安降落,外面就下起了倾盆大雨。听说市区里积水严重,来接他们的车堵在路上,一时半会儿过不来。负责接待的周秘书建议他们乘地铁到酒店,还贴心的把转乘路线发到了蓝乔的手机上。
“妈妈,雨什么时候停啊?”
蓝乔原本打算等雨小一些再带天天走,可等了一个小时,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
她看了看天气预报,稍晚时候还有雷暴天气。
她脱下。身上的薄外套把天天包裹起来,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抱起孩子往外走。刚出航站楼的大门,风一下灌进来,仿佛一盆水朝她泼过来,蓝乔浑身上下湿了个彻彻底底。
地铁站在航站楼一公里以外的地方,平常不过几分钟的路程,大雨里,蓝乔走了十分钟才到。好在,路上有人给她撑伞。
“谢谢。”蓝乔把天天放到地上,从包里拿出面巾纸,“不好意思,害你淋雨。”
“没关系。”女人接过纸擦了擦湿透的肩膀,“我孩子比他大一点,我知道一个人带着孩子出门在外,不容易。”
地铁里吹过冷风,但蓝乔心里涌起暖流,分别的时候,天天一个劲儿的朝阿姨挥手,“谢谢姐姐。”
“哎呦,这孩子真会哄人开心。”
上了地铁,因为身上太湿,蓝乔领着天天站在角落里,空调里的冷气一阵阵吹过来,蓝乔身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她下意识的搂紧天天。
“妈妈,你冷不冷啊?”
“妈妈不冷。天天呢?”
“我没有被雨淋到。”天天说:“你衣服都湿了。我把外套给你。”
“天天乖,这里风大,你自己穿好。妈妈不冷。”
“可你的手好冰啊。”
天天心疼的朝他们牵着的手哈了哈气。
“好点儿没?”
“恩。”蓝乔摸摸他的头,“妈妈感觉温暖极了。”
下一站:钟楼。
“天天,我们到喽。”
蓝乔蹲下去,天天自己蹦到了她身上,小手滑过她脖颈儿时不由得紧了一下,省了蓝乔不少力气。
市区里排水系统不好,大雨来的时候倒灌进了地铁站,蓝乔脚上的帆布鞋完全成了雨靴淌在水里。好在,从地铁站A口出去就是酒店。
出了地铁站,外面的雨小了些,蓝乔把外套拨开一条缝,天天的小脑袋顺势钻了出去。在前台领房卡的时候蓝乔打了几个喷嚏,礼宾员很贴心的给她递上了感冒药。
她往电梯去,走过的地方淌出一条小河。
“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我已经让客房把您房间的温度调好,您注意休息。”
“谢谢。”
电梯上行的瞬间,蓝乔跟着晃了一下,头重脚轻的感觉愈发明显。一直到进了房间,她接二连三的打喷嚏。
“天天,你先去房间里。”
蓝乔从背包里找出口罩戴在脸上,换了双鞋就去给天天洗澡。等把孩子都弄好以后,她已经连换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坐在浴室的地上咳了好一会儿才起来。
“妈妈。”
“天天乖。妈妈感冒了,今天晚上你一个人睡,好不好?”
“恩。妈妈,你记得吃药。”
蓝乔摸摸他的小脸,给他留了一盏床头灯。
“晚安。”
“妈妈,你的手好烫。”
蓝乔才发现身上被雨打湿的衣服已经快干了。
“睡吧。”
她在外面的洗手间里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吃过药,蜷在沙发上,没一会儿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听到天天在叫她,可她越是努力越睁不开眼,好像有人故意蒙住了她的眼和嘴,她所有的挣扎都无济于事,没一会儿,她感觉身体如同绑了石头一样,不住的下沉。
最后,她连孩子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蓝乔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眼前有抹刺眼的光,她皱了几下眉头,脑子里忽然闪过天天的脸,猛地睁开眼。
“感觉怎么样?”
蓝乔来不及反应,问道:“天天呢?”
“在酒店。医院人多又乱,我没带他过来。”
蓝乔动了一下,浑身酸痛,季燃扶着她坐起来。
“你怎么能把他一个人扔在酒店?”
“有人陪着他。”
“谁?”
季燃说:“蒋明。”
蓝乔坐起来,稍微定了定神,阳光从窗子照进来,漆白的病房里一束红玫瑰就在她旁边。只可惜,花的香味,她是闻不到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晚上。”
“晚上?”
“你睡了十二个小时。”季燃看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
“你来古安做什么?”
“看你。”
昨天晚上季燃接到天天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他订了最近的航班飞来这里。因为不放心,还捎带着把蒋明从饭局里薅走。
“天天没事吧?”
“被你吓得大哭。”
“他吓到了?”
蓝乔被子刚掀开一角,季燃过去按住她的手,说:“你把他照顾的很好。他很健康,没有生病。”
忽然,他的脸凑到蓝乔面前,拿自己的额头抵着蓝乔的额头,那一瞬间,蓝乔浑身滚烫。
“怎么打过退烧针还这么烫?”
季燃转身去叫医生,医生进来检查了一下,说:“还好送来的及时,不然持续高烧是要出问题的。”
“医生,麻烦您再给她测一下。体温吧。”
护士从兜里拿出体温计,在蓝乔额头滴了一下,“三十七度。正常。”
“可她额头刚刚很烫啊。”
医生问季燃,“你怎么测的?”
“用额头。”
护士看看蓝乔绯红的脸颊,笑而不语。
医生说:“再观察几个小时就可以出院了。”
等人都走了,季燃坐到蓝乔床边,回头问她,“你害羞什么?”
听他这样问,蓝乔的脸更红了,但嘴上还坚持说:“我没有。”
“好好好。你没有。”季燃扒开她的被子,猝不及防的在她露出的额头上亲了一口,“我想留下来照顾你们。”
蓝乔眨眨眼,心中泛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