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地方是在之前大家都熟悉的烧烤店,蓝乔觉得店门口的树比三年前看起来更大了些,涂虹说:“那是因为你太久没见到。它只是叶子比冬天时大了点儿。”
蓝乔扶着她进去,一眼就看到坐在外边的季燃,他左右两边分别坐着肖哲和陈子鸣,三个人看到进来的人好像定格了一样。
“看傻了?”涂虹过去说:“你最小坐到里面去。”
陈子鸣应声起立,挪了进去。蓝乔想说她坐在哪里都可以,可是季燃已经把身边的椅子拉开,等她。
肖哲站起来将老婆迎到身边,涂虹对季燃说:“你坐过去一点,我现在需要两个人的位子。”
蓝乔低着头,将凳子挪了挪,季燃也靠了过去,只是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
“你早知道她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我以为她不愿意见到我们。”
涂虹小声嘀咕道:“是不愿见你吧。”
店里嘈杂,蓝乔故意咳了一声,原想假装没听到,不料季燃竟然转头问她,“你这么晚出来,天天可以吗?”
“天天?”涂虹好奇道:“谁?”
蓝乔白皙的脸庞顿时泛红,她眨眨眼,轻声说:“我孩子。”
“孩子!”
涂虹正在喝水,惊得一口将热水吞下去,尽管灼得喉咙发烫,还是嘶哑的反问道:“你不是没结婚吗?”
霎那间,餐桌上弥漫开诡异的沉默,桌子上摆着的仿佛不是食物,而是巨石,每个人都被压着,也都在等候答案,季燃更是一眼不瞬的看着她。蓝乔从没想过撒谎,也没计划过什么,但是事情的发展正向她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去。
她拿起杯子喝水,却不小心暴露了一直在抖的手。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想起身离开,只是眼神匆匆扫过季燃,他在等着她说话。她知道就算是走,他也会追上去问个明白。
“在国外,结没结过婚,好像也没那么重要吧。”
季燃一直攥着的手突然松了,脸上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从他见到蓝乔开始,内心里每时每刻都抱有一种天真的幻想,可归根到底,他等来的不过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是我们太保守了。”
他自嘲着将杯里的酒咽下去。
涂虹作势似乎还要开口问什么,蓝乔怕她应付不过来,只好先发制人。
“季总,这是自谦了。听说,您这几年过得很精彩。还没有相到合适的对象?”
不用想也知道是自己老婆嘴快,肖哲转头盯着涂虹,她开脱道:“你看我干什么?他相亲是事实啊。”
说完,她肚子一挺,肖哲也是无可奈何,低声说:“她说的只是部分事实。”
蓝乔点头,“有什么关系,有耕耘就会有收获,有开花就会有结果,好事。”
他们说着话,季燃又一杯酒下肚。倒是陈子鸣在一旁着急,“队长,你不能这样喝,你身体……”
“高兴,开心。”季燃说:“为了美好的开始和结果。”
蓝乔看他脸色渐白,心中隐隐担心。
好几次,她想阻止,但自己都克制住了。季燃又拿起杯子,数不清是第几杯的时候,陈子鸣刚要说话,肖哲在下面按住他,微微摇头。蓝乔杯子里的水和季燃的酒下得一样快,他看出蓝乔也在忍耐。
“你要是身体不好,就少喝点。”
她终究还是关心的。
季燃突然笑了,抬头看她时眼神有些飘忽,身体歪过去,低声说:“我身体好不好,你不知道?”
蓝乔只感觉掌心和脸颊滚烫,情急之下推了他一下,不料他整个人倒栽葱似的往后倒,好在她及时起身拉住了他。
“你们队长喝多了,送他回家吧。”
“我晚上要和涂虹去岳父岳母家。”说完,肖哲踢了下陈子鸣,他立马起身,蓝乔以为他能来扶一下季燃,没想到他说:“我一会儿还要回队里点名。”
蓝乔回头看了他一眼。
陈子鸣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姐,你知道我们对单身干部管得严。”
这话倒是不假。
眼下,蓝乔成了最佳,也是唯一的人选。此刻,她倒希望季燃能站出来说自己可以,但他靠着蓝乔的手臂,一动不动。甚至让人分辨不出他是真醉,还是装醉。
“送你回西城别院?”
季燃说:“我要回自己家。”
蓝乔记得他那个地方,也听出他声音里的疲惫,便没再问。他合眼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她以为他睡着了,打开手机输入“悦府”地址,导航才开,旁边忽然传来声音,说:“宸章。”
听到这两个字,蓝乔呼吸都跟着紧了下。发动汽车的时候,她手抖得厉害,以至于试了两次都不行。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拿着她的指尖按下启动。发动机颤抖着,她也颤抖着。
季燃的手停了片刻后,轻轻拿开。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情绪像灰尘,在蓝乔久而无人的心房里慢慢堆积。她努力不让自己去想为什么季燃会住在那里,也努力让自己假装不在意。
但是,当车停在她过去的车位上,当电梯缓缓升到九层,当她站在“家”门前,当季燃推开门的时候,那看似轻微的灰尘终于堆积成她心头的一座山。
“我保持的还不错,对吗?”
季燃的声音在她耳边轰的一声,她又眼见心里那座山崩了下去。
“这房子……”蓝乔深吸了一口气,肩膀还是不住的颤抖,她心底涌起的情绪说不上是感动,还是其他什么。
总之,她叫了一声,“季燃。”
这轻飘飘的声音像颗子弹,瞬间穿过季燃的胸膛,搅动他一腔热血。他就站在蓝乔身后,这三年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他现在就有多想拥抱面前的人,只是他没有这样做。
“喝水。”
他打开冰箱,里面放着蓝乔最喜欢的饮料。
“你不是不喜欢喝甜的东西?”
季燃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喝下去舌尖冰凉,“喝着喝着就习惯了。”
“坐。”
他回头说。
看看手里的水杯,蓝乔找不出立刻离开的理由,走到客厅,坐在了沙发上,正好看到对面餐厅的椅子。
“那是这里唯一换过的东西。”季燃说:“我搬来的时候椅子就不在了,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一样的。”
他的语气仿佛说的不是餐厅里的椅子,而是坐在身边的人。
蓝乔说:“它们摆在这里很合适。”
“是吗?可我还是喜欢原来的。”
没一会儿,蓝乔的电话响了,她放开手准备去拿手机的时候才发现水杯空了。电话是母亲打来的,大概的意思是让她注意一下安全。
“放心吧,国内的治安您还不了解吗?”蓝乔问:“天天睡了吗?”
安欣说:“找了你一会儿,哭着睡着了。”
听到孩子哭了,蓝乔还是有点自责,“我这就回去。”
挂断电话,季燃已经起身,还没等她开口,他说:“我送你。”
“你喝了酒,我可以自己打车。”
季燃说:“太晚了。”
他的坚持因为毫不退步而让人永远无法拒绝,但蓝乔还是没让他自己开车,两个人在路边等出租的时候正遇到夜里刮风,季燃脱下外套,蓝乔让了一下,说:“你还是穿着吧,我不冷。”
“要么我抱着你,要么你穿着它,自己选。”
上学时,蓝乔最擅长做选择题,毫不犹豫的钻进了外套里。小区保安出来巡夜,特意用手电晃了晃在门口徘徊的人,蓝乔回头的时候,季燃的手正好挡在她眼前,遮住了那束光。
他说:“保安换人了。”
蓝乔转过身,点点头。
季燃也跟着放下手,“他大儿子在古安,去年生了孩子,把他们接过去看孩子了。”
“你什么时候关心这些了?”
“你走以后。”
季燃还没说完,出租车打着转向灯靠了过来。
“你走以后,我只能用别人的生活不断将自己填满。幸好,他们和我一样,都曾出现在你的生活里。我听着他们的故事,好像就能离你近一些。”
上了车,季燃看着蓝乔,这些话他只能留在心里说。
酒店门口的门童替他们拉开车门,季燃先一步下车,蓝乔正要动身,他的手已经放在面前,她搭着借力纵身轻巧站到他面前。
“谢谢。”
从前她也喜欢说这个词,只是后来他们之间用亲吻代替了语言,她以为自己早已想不起昔日情侣间的互动,可现在他们的每一次接触,都在提醒着过去种种,如同钟摆在眼前来回摆动,叫人心神不宁。
季燃似乎也有所触动,手上不觉用力了一些。
蓝乔说:“我该上去了。”
她的手刚要挣脱,他突然用力,拉着她问:“你过得好吗?”
她说:“没什么不好。”
“你呢?”她接着反问。
他说:“没什么好的。”
“相亲……”
“我说是为了赌气,你信吗?”
蓝乔问:“和我赌气?”
“和我自己。”季燃说:“我那时气自己忘不了你。”
“蓝乔。我们……”
“我该上去了。”
蓝乔急忙从他手里挣脱,一个人进了电梯。
人总是这样,即是重逢,有很多话想说,却常常不知该如何说,说多了,怕自己输,说少了,又怕对方不在乎。
季燃看着空了的手心,笑问自己,“就算输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