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只有水咕嘟冒泡的声音，穆心守着水开，莫青山进了厨房。
“一会儿我跟你一起去吧，天色晚了，你一个人去不安全。”莫青山今晚喝了不少，比前几年除夕家宴上都喝得多，他酒量不错，此时说话条理清晰，就是舌头有点大。
穆心笑了笑，“不用了，你刚喝多了酒，不好吹冷风，还是在家帮莫大叔吧，我带上黄狗大壮就行。”
莫青山挠了挠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他看着穆心的侧脸，酒撞怂人胆，他问，“穆心，你认识程老师吧，你们都从星川来的。”
“啊，认识，之前工作的时候认识的。”
虽然他们曾经是同学，但说起来太复杂了，不如说是片场吻替，那也算是工作吧，穆心往锅里下饺子，热腾腾的白雾熏上来，她的表情看不真切。
“开年后，这帮搞研究的，他们应该就会走了，你，也离开吗？”
“我啊，应该暂时不吧，”
莫青山心头一喜，他连忙接过穆心手中的勺子，“我来盛，小心别烫到。”
穆心没注意到他的情绪，用保温饭盒装好饺子，就往及而山去了，一路行来，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偶有欢声笑语传出来，她裹紧身上的棉衣，踩在未化的积雪上，一步一步地向前行去。
工作站亮着灯，照着青松白雪与金属铁骨。
“程鹤予。”
他闻声出来，见到了踏雪而来的穆心。
“你怎么来了？”
“给你送饺子呀。”穆心歪头一笑，今天她绑了一根黑色缎带，呼出一圈白气。
“进来。”
工作车里温度虽比室外高，但也及不上家里，穆心进去后把饺子摆在小桌上，“趁热吃。”
程鹤予闻到她身上的酒气，皱了皱眉，“你喝酒了？”
“嗨，莫大叔家么，来的亲戚都是村里人，都认识，就喝了几口。”穆心看程鹤予低头乖乖吃饺子，感叹，原来在这样的环境下，没办法挑剔的程教授，也是会妥协的嘛。
“几口？”
“是啊，就几口，我身上酒气很重么？莫大叔家的酒是自己酿的，度数有点高，我应该给你带点的，暖暖身体，这地方挺冷的。”
“冷？”程鹤予听她说冷，递给她一个暖手宝，“没办法，控制台温度必须控制。”穆心推辞，“您拿着吧，您要待一晚上呢，我一会就走了。”
一听这话，程鹤予下意识放慢了吃饺子的速度。
可是再慢也有吃完的时候，穆心收拾了饭盒，就要离开了，程鹤予欲言又止。
“我走了，程老师。”
“穆心，我……”
程鹤予话还没说完，车里突然想起了警报声，在寂静的环境下尤为刺耳，程鹤予变了脸色，他飞快到了控制室，屏幕上有不寻常的波形抖动，他打开紧急模式，又冷静地调了几个按钮，穆心帮不上忙，一时也不敢打扰他。
此时，这个控制车里开始地震般的轻微晃动，“地震了？”穆心惊诧。
“不是，我出去看看，但如果再这样，整个及而山还有周边都会遭殃。”
只见程鹤予拉开车门，他对穆心说，“你在这别乱动，桌上有联络器，保持联系。”
“到底怎么了？”
“机械臂探测极板出问题，显像突然消失了。现在那边失控了，具体什么情况，我得去查看。”
穆心欲跟着他走，被程鹤予一眼拦下，“你在这等我。”
他疾步向那个机械臂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视线里，穆心有些忐忑，不安感席卷而来，她带着联络器下了车，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确定能完全看见程鹤予就停下来。
程鹤予正踩着钢铁支架往上爬，能看到移动的身影，晃动仍在持续，穆心焦灼地扯了扯衣袖。
她看到机械臂动了，开始极其微小的晃动，但穆心看见了，太危险了！程鹤予还在上面！这时地面也开始有了一些裂缝，好像要从下面塌了似的。
她打开联络器，“程老师，您还好吗？”
联络器传来电流声，还有几缕杂音，没有回应，她不由得焦急大喊，“程鹤予！机械臂在晃，你快下来！”
“穆心。”
程鹤予的声音从联络器传出来，有几分失真，他微微喘着气，但声线仍旧沉稳，“你回到控制室，我告诉你怎么做。”
眼见着晃动越来越厉害，穆心见过机械臂工作，那足以使一座山丘倒塌，更不用说现在在支架上的程鹤予。
她飞奔回控制室，密密麻麻的线和按钮让她崩溃，声音不自觉发抖，“程鹤予，我看到了，怎……怎么办啊，这么多按钮。”
“穆心，你听我说，不是极板的问题，所以你需要帮我找到左边第二个按钮，按下后会出现一个操作界面，屏幕是触摸的，你在parameter 那一栏里，点击water cube control。”
穆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开始按程鹤予所说去操作，但是大脑仿佛不能思考了似的，那么多按钮，要是按错了一个，程鹤予可能就回不来了。
联络器里传来的震动和轰鸣渐渐掩盖了程鹤予的声音，“穆心，别慌，我需要你的帮助。”
她回答，“收到。”
孤注一掷似的，完成这一步后，那边并没有任何改变，“现在呢？”
“按右边倒数第五个旋钮，你逆时针旋转，每一下不要转太多，转15度就行。我说停再停。”
“再15度。”
“再转。”
没有丝毫进展，程鹤予在那头轻笑了一下，“我也不确定下一步该顺时针转回来一格，还是逆时针往下转，穆心，你看到屏幕上两个表盘了吗，两根指向针应该重合。”
“看到了。”
“穆心，你赌一把吧，顺时针逆时针影响不大。”
穆心看懂了，两根指向针现在是稍微分开的，如果她下一刻旋转的角度正好能把两根指向针重合，她就成功了。
穆心额上渗出来冷汗，轰鸣声越来越大，震动也开始变得明显，“穆心，快。”程鹤予催促道。
她咬了咬牙，手指轻轻用力。
“嘭！——”
四两拨千斤。
就算不用联络器，外面也传来巨响，穆心的手早已克制不颤抖，“程鹤予！！！！！”
那边久久没有回复，穆心从来没有这一刻觉得自己那么没用，她面对着庞大的控制台，无数个按钮，还有屏幕上的数字和英文，却无能为力。
终于，联络器传来滋滋的声音，程鹤予声音再次响起，“穆心，可以了，你做的很好。”
穆心从车里跑出来，向机械臂那边跑去，她耳畔是呼呼的风声，像是感觉不到寒冷似的，她一颗心都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那个巨大的机械臂下，程鹤予浑身尘土，就连头发上都是灰仆仆一片，他半只袖子被什么东西缴掉了，露出一截手臂，格外狼狈。
他一瘸一拐向她走过来。
穆心已经扑了上去。
“你没事吧，没事吧。”她拉过他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确认似的用手拂过他的肩，胸腹和腿，然后紧紧抱住了他。
“太危险了。”
穆心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那个机械臂正常工作时就十分可怕，仿佛要把整个及而山挖空似的，失控的话，可想而知，她虽不懂其中缘故，但危险最能激发人内心的恐惧。
她是真的吓到了。
当程鹤予让她来操作的时候，她带着绝望又孤注一掷的心情。
程鹤予没动，他任由她抱着，甚至还说了句，“我身上脏。”穆心哭笑不得地从他肩上抬头，“都这时候您还嫌脏？”
“进去吧。”
两个人又回到了车里。
程鹤予顾不得自己，又到控制台前调整了一番，才换下了身上那件破掉的防护服，脸上还是布满了尘土和泥，他拿消毒湿巾擦了许久。
“到底怎么回事，太吓人了，我看你爬上去，机械臂就开始晃了……”
“是下雪的缘故，机械臂有条线路短路了，我去查看是因为怕轴承出问题。一旦崩溃的话，或者会引发地动也不一定，所以我才说周围会遭殃。”
“但不用怕，这一整套系统还是挺稳定的。”程鹤予勾了勾嘴角，算是对自己开发的这个大家伙的自信。
“我以为我会被埋在及而山里。”
“有我在，不会。而且，是你救了我们不是吗？”
穆心被他安抚了，“原来这工作这么危险，我之前，以为你只要坐在实验室里就好。”
“实验室固然重要，因为它可以，作出假设，检验真理，而真正的开始，还是在这里。”程鹤予指了指外头。
这时，远处的传来几声隐约的爆炸声，吓得穆心以为又出问题了，她下意识飞快地往程鹤予那边靠了靠。
头顶传来他的笑声，“是爆竹。”
这一定是嘲笑吧，穆心听出几分戏谑的味道，她羞恼的转过头，“这不是刚才被吓怕了么。”
“过年了。”
指针到了十二点，在这一年和下一年的交接，穆心和程鹤予在一起，他们惊心动魄，劫后余生，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穆心心跳很快，她问，“程鹤予，现在做的事情，会你从中得到快乐吗？”
“没有快乐与否，我选择了，并且我喜欢做。喜欢的事情，哪怕是不快乐，我也会做下去。”
“穆心，你看，我从17岁进了现在的研究所，十年以来一直在做同一件事，仍旧有很多难关没有攻克。”
“你呢，你入行五年，被经济公司的霸王条约所约束，先是丑闻缠身，又受伤，所以你就干脆逃避吗？”
程鹤予的剖析不带任何情绪，直接，残忍，之前旁敲侧击的猜测，都不如这样直接说出来让她害怕，她下意识碰了碰自己鼻子处的缎带。
“上次我说的话，你想好答案了吗。”
——你要不要回星川。
她想起刚才解决问题的程鹤予，即使那样狼狈，但眼中光芒极盛，那是属于他的成就和自信。他说，穆心，你赌一把吧。
既然她能阻止差点暴走的机器，被冠上拯救者的名字，那为什么不能救救自己。
穆心对上程鹤予的目光，心头热流涌动，“回，回星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