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芮等人和校方交涉完毕，赶回队里提交了报告，又匆匆接到向予舟的电话赶到医院，为了维护医院的秩序。
彼时，顾珈一已经醒来了，就坐在病床上，病号服穿在身上，显得她的身形莫名地有些瘦弱。
眼下的黑眼圈已经到了国宝的级别，其实顾珈一一夜没睡，虽然她一直很困，但是一闭上眼睛，便是孙白桦的那张脸。
“找到孙白桦的父母了么？”向予舟关上病房门，站在门口问着赶过来的郑非。
郑非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不想来见顾珈一，这次的网络舆论，他们也不想管。”
这样的回答，倒是不出向予舟所料。
派去联系其他两家家长的辛苦之前也已经赶了回来，不管是沈雨凝还是朱孟莹的父母，都不愿意再把四年前的事情翻出来。
对于女儿的死，对于顾珈一的幸存，即便四年前他们没有说什么，可是心中终归还是有怨气的。
“啊——”顾珈一的尖叫声忽然在病房里响起，向予舟脸色一变，迅速地开门冲了进去，看到她已经狼狈的摔坐在了地上，而窗口，是一个拿着相机的少年，正拍着手“咯咯”地笑着，似乎是在嘲笑顾珈一的罪有应得一般。
向予舟眼神一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过去，抓着那个少年的衣领，直接将他拖进了病房。
“你就是那个警察？！”一看到向予舟，那个少年便大声叫了起来，举起手里的单反就想对着向予舟拍照，被向予舟抓住手腕狠狠扭了一下，那单反就直接到了向予舟的手上。
“你到底是谁！谁让你这么做的？”向予舟将单反交到辛苦的手上，郑非已经将顾珈一从地上扶了起来，正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安慰着她。
顾珈一有些勉强地笑了笑，视线锁定在这个少年的身上。
“你是北澜大学新闻社的吧？”如果顾珈一没有看错的话，少年的胸前别着的那个小小的胸章，并不是一个装饰品，而是北澜大学新闻社成员的标志。
北澜大学的新闻系在全国能够排上前三，每一年新闻社社员名额的争夺更是十分激烈，唯有每一届最为优秀的学生才能够进入，所以对于很多新闻社的社员来说，这个象征着身份的胸章便十分重要。
“你知道？”少年有些惊讶，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不屑地撇了撇嘴，说道，“我们大学有你这样的毕业生，真是耻辱。”
这样的话让在场的几个刑警都脸色一变，包括向予舟。
要不是碍于自己的身份，单是这个人敢这样吓顾珈一，他就得给几记拳头尝尝。
倒是顾珈一不在意地笑了笑，在郑非的搀扶下向着少年走了过来，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
少年并不想和顾珈一有任何的眼神接触，拼命地摇晃着脑袋想要避开。
“你来找我，应该不是只想偷拍一些照片么？”顾珈一从辛苦的手里拿过了单反，熟练地翻看着单反里的照片。
拍这些照片也还是辛苦他了，得亏她的病房是在一楼，这要是在七八楼，他难道想搬个梯子过来？
“当然不是！”少年梗着脖子，相当硬气地回答道。
顾珈一笑了笑，看着面前比自己小了七八年的男孩子，心下一动，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就像是在摸一只巨型犬一样，这让少年人更加地不爽，可是他的手腕被向予舟抓着，实在是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地。
白皙纤弱的手压上向予舟的手腕，示意向予舟先放开他。
“要是你只是为了拍这些照片，那我也只能说北澜大学的新闻社倒是一代不如一代。”顾珈一伸手就要去拉椅子，郑非看见赶紧帮忙，结果顾珈一不光给自己拿了一把，还拍了拍另一把椅子的椅背，示意少年人坐下来，“你想要知道的，无非就是四年前事情的真相，你们所有人都觉得校方隐瞒那年的真相是为了我。”
顾珈一在说这些的时候，视线掠过少年的肩膀，望向窗外的天空。
那里，有几只飞鸟划着翅膀，正在天际翱翔。
为了四年前的案子，她把自己困在那样的牢笼里，已经很长很长的时间了。
那些家庭都已经走了出来，甚至能够把仇恨一并寄托在她的身上。
她知道向予舟找那些人是为了什么，当年，寝室里另外三个人的死的确和她脱不了干系，可是这么多年了，他们的父母甚至都没有反思过自己的错误。
那么，为什么要她一个人背负着这些仇恨？背负着父母的不原谅，一直这样负重前行？
“难道不是么？我已经找过和你同级的新闻社前辈了解过情况了，当初很多人都觉得是你为了评选优秀毕业生，才这样做的，而且，师兄师姐们都说你是个性格冷僻脾气古怪的人！”少年推了推眼镜，一点都不怕诸位刑警就站在旁边，而且因为他毫不客气的话，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你的胆子倒是大。”顾珈一轻轻地拍了拍手，“如果你不想听案件的真相，现在就可以离开。”
少年又被顾珈一将了一军，心里闷闷地。
他自告奋勇在新闻社众多的选题之中，揽下这一个选题，就是为了一鸣惊人。
现在顾珈一肯说，且不说她说的是真是假，总归也是一个方向。
“你说你说。”少年赶紧顺着顾珈一的意思，哄了一句。
向予舟示意郑非和辛苦跟着自己站远一些，嘴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线。
看顾珈一的样子，是全然从过去的事情里走出来了，在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还能够调侃那个少年人几句。
这才是他想要看到的顾珈一。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落在病房里，正是讲故事的好时候。
四年前，临近毕业的那个月，正是毕业生们最为兵荒马乱的时候，有的人已经准备好了论文答辩开始找工作，有的还没有准备好答辩但已经提交了论文，有的人甚至连论文都还没有提交。
顾珈一的其中一个室友沈雨凝，便是最后的一种情况。
因为她的导师在最后一年作为访问学者出国，所以她只能在线上和导师进行交流，但是因为时差和其他各种各样的原因，每一次的交流效率都很低，那几个月的时间里，她的心理状态一直很不好，她的论文盲审不通过，可能要延毕一年。
“延毕就要自杀么？人的心理哪有那么脆弱！”少年显然不是很相信顾珈一的话，打断了她的叙说，厉声质问。
顾珈一冷笑了一下，手下意识地交握，摇着头说道：“知道自己要延毕，她给母亲打了一个电话，情绪一直很激动，不停地让她母亲不要逼她，虽然我并不知道电话里的确切内容，但是大概可以想象。”
话说到此处，她的声音已经渐渐冷了下来，眼底也泛起了淬然的冷光，看得少年浑身一凛。
“挂了电话，她就冲到了阳台，直接跳了下去，我们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翻了下去。”
再说起那时的情景，似乎还是就在眼前一般。
顾珈一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她知道的，若是在重来一次，当初都在寝室里的那几个人，也不能阻止沈雨凝的自杀。
“那剩下的两个人呢？”显然是被顾珈一叙述时的平静所震撼到，少年刚刚还大吼大叫的声音陡然间低了不少。
顾珈一的手逐渐收紧，窗外的风吹进来，扬起她的长发。
关于朱孟莹和孙白桦……
她们……
那些事情，真的能够说出去么？
便是她下定了决心不想再负重前行，可是，这样的她是不是太自私了？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沉默，很久很久。
向予舟一直等着顾珈一继续说下去，却在看到她垂眸的那一刻，心又悬了起来。
“小朋友，一天只说一个人的故事，还想再听，明天再来吧。”
顾珈一忽然扬起了笑脸，给少年人打了个猝不及防。
少年扶了一把眼睛，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吐槽一下顾珈一的这种行为，但想了半天，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
最后，只能捏了捏拳头，梗着脖子强调了一句，道：“不许叫我小朋友！”
“那你叫什么名字？”顾珈一笑了笑，歪着头看着少年，看着他炸毛的样子，越看越像是一只大型犬，于是她便笑得越发地开心。
“我叫赵奕安！”
“真是个好名字呀，小朋友。”顾珈一再度伸出手去揉了揉赵奕安的头发。
赵奕安相当无奈地想要打掉她的手，却碍于一旁的向予舟，便只能默默地忍下。
“我明天还会来的！”赵奕安临走之前，对着顾珈一相当不客气地说了一句，只是这语气，已经没有一开始的时候那么冲了。
许是顾珈一在回忆曾经之时，眼底的那一股苍凉感染到了赵奕安，让他相信顾珈一所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既然孙白桦和朱孟莹的事情她如此难以启齿——
只怕里面还有更深的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