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在经过两天的耽搁后,终于再次踏上北上的行程。
经此一番折腾,人人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尤其是夜间歇息,不时有人主动巡逻,车夫马夫对申经这位东家的敬服也增加了几分,个个干劲十足。
经过一个多月的行程,庞大的粮队先后过了沁阳驿,权店驿,南关驿,盘陀驿,贾令驿,同弋驿,很快就要到达离太原府不远的临汾驿。
一路上每过一处,申经都要向陈卿介绍当地的风土人情,让他直呼大开眼界。
途径太原府,车队本要进城歇息几日,无奈天气大变,居然下起雨来,瞬间便将沿途驿道变成一片泥泞,申经为减少行程时间,命令大家在附近找了一处破庙歇息两天,随后直接绕过太原城,往八十里外的阳曲县成晋驿出发。
车队中有人被安排到太原城采购补充沿途的水和蔬菜等用品,陈卿则牢记着沈王的嘱托,趁此机会骑马到了城中拜望晋王并送上沈王的帖子。
太原城城墙高大宏伟,城门巍峨壮观,城周流水潺潺,城内池沼台榭遍布。宽广大气的街道,繁华热闹的集市无不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雨后穿城而过,他骑在马上边走边看,感受着这座河东重镇,山西首府的风采,他不时留连张望,感慨不已。
晋王府位于城东,面积之大足占了全城六分之一,殿宇雄阔,建筑华丽,据说是天下诸藩王府中规模最大的。陈卿在正门南华门外等了很久,才有人带他进去,一路上感觉房屋建筑布置跟沈王府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大,实在是太大了,感觉这个王府走一圈估计得大半天的。
那人并没有带他去面见晋王,只是在一个屋脊华丽的厅堂等了半天,一个太监模样的人才慢慢走过来,跟他说晋王不在府中,沈王的帖子已经留下了,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一封,并晋王府令牌一枚,让他们在路上遇到麻烦时好有个照应,并代问沈王好。
陈卿没想到大老远跑过来就只得了这么一句关照,拱手谢恩告辞。
回到临汾驿的时候天色已晚,沿途所见道路还是泥泞难行,回到车队却听说申经已下令明日一早继续前进。
次日一早,天色昏沉,众人纷纷下车下马,铆足力气推着一辆辆笨重的粮车在泥泞的大道上缓缓行进,向八十里外的阳曲县成晋驿出发。
陈卿也跟着推车,看到申经带领申家人一起累的满头大汗,感叹这经商在外的不易。
原本三天该到的成晋驿由于下雨的原因足足在路上耗了七天,中间不时还有雨水降临,陈卿刚到驿站便感冒了。
“前面的路到底还有多远。”夜来,他躺在驿馆的床上,无精打采的问申经道。
申经拿出一张随身携带的地图,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路线向他解释道:过了成晋驿,向北九十里是九原驿,再八十里,原平驿,再一百里可到代州振武卫,也就是雁门驿。然后从这里,过雁门北六十里是广武驿,东北九十里是安银子驿,由此再向北八十里是西安驿,过了西安驿,由此向东北二十里便是大同府所在了。”
陈卿努力瞪大眼睛看着他拿的那种手绘地图上面一条条粗细不一曲曲折折的道路,不由得心中叫苦。
走了一个多月了,离大同居然还有五百多里路,照现在这速度走下去,即便中间不下雨每天全速三十里,也还得半个月,想想真是让人崩溃。
因为很多人生病和累坏了的缘故,申经下令车队在成晋驿又歇息了一天。
这日傍晚,天都快黑了,他躺在床上,忽然听到外面马车嘈杂,远远看到一支车队向他们靠了过来,原以为是别的也去大同中盐的车队,走近了才发现走在车队最前面赫然是一路上跟在申经左右的那个六十多岁的瘦高瘦高的大叔,这才注意到已经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刚才我看到又进来一支车队,足有一百多车粮食,这个是……”一见申经进来,他便问道。
申经掸掸身上的尘土,道:“那是明叔,前几天过太原府的时候,我让他买了点粮食补上,没想到这么快就追上咱们了。”
“买粮食补上?”陈卿略思一下,恍然道,“一百多车,是不是就是五千石,你这是要……”
申经笑笑:“欠了债,总是要还的嘛。”
他一听霍地直起身子:“你这是,准备自己掏钱帮王爷把那被劫走的五千石粮食补上?”
“是啊,粮食是在我手上丢的,自然这笔账也该我来还啊。”申经平静的道。
“什么在你手上丢的,是那个镖局!”
陈卿大声道。
“难道你们之前没有签订什么契约吗?我听说镖局出镖往往镖物都由他们负责,如果沿途出了问题折了镖,一应损失都由他们承担,这五千石粮食也该由他们赔偿才是啊。”
申经愣看他半晌,蓦地长叹一口气道:“赔偿,他们已经赔过了啊。”
“是吗?”陈卿不解道,“这五千石粮食花了多少银子。”
“连车马在内差不多七千两吧!”
“怎么这么多的,不是说三千……”
“这粮价,越往北边就越是贵,斗米都要一钱了,比咱们那里都要高出一倍,何况跟中州比了。”申经解释道。
陈卿听着更加不舒服,心想道,这样一来,申家为给王爷补上那五千石粮米,足足花费了比之前两倍多的钱,这还不包括运输这些的。
“你刚才说,那个镖局,他们已经赔偿过了,是什么意思?”半晌,他摇摇头再次问道,“那天晚上我一直都在,看他们身上也没那么多银子啊,有的话早让劫匪一并抢了去了,难道……”
刚准备躺下的申经蓦地回过头来,,一双眼睛布满凄楚的看着他,半晌,慢慢道:“五十二人出镖,十四人活下来,三十几条人命,难道不是赔偿吗?”
陈卿闻言一震,半晌,紧握的拳头不觉沁出汗来。
……
“我这是怎么了?”
那一夜,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想着那些镖师遍体鳞伤的样子,那一双双疲惫却刚毅的眼神,他觉得很惭愧。
自己也是护卫出身,一向同情弱者,如今这是怎么了,他们连命都豁出去了,我怎么还会觉得他们应该赔偿损失,什么时候我开始站在了这种角度考虑问题……
不知不觉中,他觉得自己,变了。
……
短暂的歇息后,大队车马再次向北进发,又经过十天的行程,他们终于抵达大同地界。
“前面就是代县雁门驿!”一条宽阔的黄土大道上,申经向前扬鞭一指,意气昂扬道。
“雁门……”陈卿默念一句,“可是《杨家将》中的那个雁门吗?”
“没错,雁门关离此不过四十里!”
陈卿闻言心中一凛,抬眼望着远处苍茫的山峦,面色神情顿时肃穆,想起自诩为杨家后人的姥爷从小跟他讲的那个故事,不由得念道:“雁门关,雁门关,杨家儿郎战边关,血染征袍透甲还,满门忠义千古传!”
“申掌柜!”他忽的转过头来,拱手向申经道。“一路走来我也没求过您什么,今日过雁门,能否稍歇息半日?我想去看看。
“当然可以,我也正有此意呢。”申经笑笑,拍马到他跟前道,“我稍候安排下,陪你一起去!”蓦地又想起什么,到他耳边道“不过听说那里驻兵很多,咱只能远距离看看,断然不能靠近的,不然很有可能被当做蒙古细作给捉了。”
陈卿重重的点点头。
两匹快马飞驰在这黄沙漫天却广阔如草原般的土地上,向着前方一座似是雄踞在天边的雄关靠近,这种感觉让陈卿有一种从未有关的爽快,也点燃了他心中似乎早已熄灭的那股豪情。
二人在一座似已荒废的古堡前勒马站定,慢慢靠近关前不远的一处山丘,此时正当夕阳西下,霞光染照着四野一片金红,远处似乎有马嘶战鼓声传来,令人感受着这萧瑟春风的阵阵寒意和着边关战场的无尽豪迈。
当在山头立定,陈卿勒住马缰,极目远眺,心潮澎湃,感慨万千。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默默吟咏着,语调平和,意态飞扬,让旁边的申经看的都呆了。
“陈大人可是不由得产生一种英雄壮志的气概?”他慢慢靠近他身旁问道。
陈卿好半晌才把视线从远方移回他这里,长叹一口气道:“我是想起了小时候,我经常听我姥爷讲起杨家将的故事,想当年这里曾是辽宋征战的主战场,杨家儿郎舍生忘死,杀敌报国,多少故事至今流传,怎不让人感慨。”
申经也感叹道:“是啊,一曲杨家将,多少传奇事,我听说这雁门关自古便是边塞异族进入我中原大地的前线,古往今来不知这里发生过多少战事,有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陈卿的思绪再次投向远方,半晌回过神来,慢慢道:“我母亲便是姓杨,我姥爷当初便是大槐树移民的时候,从太原逃到的潞州大山里躲了起来,娶了一户山里人家的闺女,便是我姥姥,姥爷小时候常给我们讲杨家将的故事,说我们也算是杨家后人呢。”
“是吗?”申经用惊异的目光重新打量他一遍,随之拱起手道,“难怪了,我听说陈大人文武双全,小小年纪便在王府做了六品官,由此可见英雄气概,果然不愧为杨家后人啊。”
陈卿高兴的点点头:“是的是的,我身上也流着杨家的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