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叫张士隆!”
“张,士隆,他是?”
“他是新一任河东巡盐御史,去年才刚到任。”
“那他和咱们申大人……”
“张士隆张大人,河南安阳人,弘治十八年进士……”
陈卿这下彻底明白了,这个张士隆和申纶,俩人是同榜进士,也就是官场上常说的,同年。
申经接着道:“申大人说,这个张士隆大人,为官清正,嫉恶如仇,去年刚到河东巡盐,就上书弹劾了河东都转运盐使司的贪官运使刘愉,有他主持河东盐务,商人必能及时支取到盐!”
“难怪你这么自信,原来早就有备而来,还是朝中有人好发财啊。”陈卿心想着,嘴上却高兴道:“这样就好,那咱就可以放心了,即便受点委屈,也没什么了。”
申经点点头:“是啊,比起此趟来的大利,受再多委屈都是值得的。”
……
说话间夜已深沉,俩人渐渐睡去,不在话下。
次日一早,陈卿在一阵号角声中醒来,以为是发生了战事,果断起身,看看周围,车队还在,只是申经不知了去向。问过王仲兴才知道他和申敏二人天刚亮就骑马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正思忖间,听得一声马嘶,远远听到申经的声音:“全队准备,往广备仓,出发!”
陈卿迎上前,才知他们刚早早去了昨日的仓场,说是打点安排下,这下可以避免一些麻烦了。
车队经过一个多时辰赶路,再次来到那仓场门口。
这时一位穿着七品鸂鶒青色官袍的中年男子早早便在门口打招呼,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官,自然也包括了昨天那位。
“请问哪位是陈卿陈大人?”他见面便问道。
陈卿打马过去,一副昂昂的样子。
昨日还那么威风的那个小官上前施礼道:“原来是陈大人,小人我昨日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还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陈卿记得申经昨晚说的话,自然也不想惹麻烦,下马道:“哪里哪里,我也是年轻气盛,大人莫怪,再说了我不过是个王府官,您无需这么客气。”
“理该如此,理该如此。”那穿着七品官袍的男子笑道。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似的东西,面向申经道:“原来是申大当家,我也是今天一早才收到吴参将的信函,说申掌柜是奉旨为朝廷边关运粮,此乃大义之举,本官自然当好好招待,申掌柜,里面请。”
他说着吩咐手下一人:“你去安排下,找周把总,说吴参将的意思,让他手下兵士们出些人,等下帮忙搬运粮食,做好登记。”那人赶忙下去了。
这边申敏等人也开始向车队下令:“各车以旗长,各队以队长为单位,等下听候命令,待仓官检查粮米后,按规矩将粮食送到官仓,不得有误。”
一时间,整个仓场开始为这支庞大的粮队忙碌起来。
六百多辆大车,八百多车夫马夫,各色人员开始甩开膀子卸车,不一时一队约有几百人的官兵在一个瘦高个顶着盔甲的人员带领下也从仓场内开出来帮忙,从早晨一直搬到晌午,用了近四个时辰才将所有粮米搬运完毕,仓官一一检查清点造册登记。
陈卿等人自然是没有动手,被安排在仓场内一个小屋子里喝茶聊天。在闲聊中他才知道,今年朝廷户部开中盐引正好就是二十万引,而积极参与此次招商中盐的的确自始至终只有申家一家。
那仓场大使姓吴名着,在这里很多年了,说朝廷在这之前也曾下过两次榜文开中,从前年到现在,就没见哪个商人来过,陈卿追问原因,他却缄口不言,自然是印证了申经的说法。
这时,一个仓官进来,给吴着递上一张纸,向他使个眼色,那吴着拿给申经看看,上面写着粮草已经清点造册,共两万八千石,可中盐引十八万六千六百六十七引,给申经确认,旁边的申敏看到脸色一变就要起身显然是有话说,却被申经按下,拱手道:“正好正好,我们这一路上行走两个多月,途中损耗在所难免,难为大人了。”
吴着随后吩咐人拿上一应手续过来,陈卿看时,有法票、勘合、底簿等,只见他拿起一支毛笔,蘸着朱砂墨在法票上写下,‘大同广备仓开中纳粮,粟米一万三千石,麦一万石,豆五千石,以上共计二万八千石,该河东盐运司支盐引十八万六千六百六十七引。’再次让申经确认无误后,盖上收讫之章,并下面三张底薄,一起加盖骑缝印章。
他将那法票撕下给申经以为到河东运司支盐凭据,三张底薄则是除自己留下一张外,其余快马发山西布政司、并河东盐运司收掌以为核对。
“你拿着这法票堪合到河东盐运司衙门及其下盐课提举司,照数支盐就是。”
申经恭敬的接过,连声拱手道谢。
这场历时两个多月的运粮之行终于告一段落。
随后,申经留在仓场,说与那仓官还有要事要谈。低声在申敏耳边耳语些什么,申敏随即带领陈卿等人并所有随行车夫人员全部赶往大同府。
陈卿跟着大家刚走出仓场,迎面便看到好大一支车队黑压压从南面而来,足有三百多辆大车,浩浩荡荡,为首之人居然穿着一身太监们的服装,他们走近了陈卿才看清楚,这人不正是去代王府时带他进府的那位公公吗?
“难道代王受了沈王捐粮的刺激也来捐粮食了?”他纳闷的看着这些人,定睛一看那三百多梁车明明是空着的。
“这位公公,你们到此也是送粮食的吗?”陈卿热情的上前问候道。
那公公一看是他,拱拱手道:“王爷不是已经说过了吗,这些年朝廷光是欠我们王府的俸禄粮米也已经欠了有五万多石了,我们代王他老人家深明大义,一再宽限已经很不错了,这不听说你们运粮过了了嘛,王爷就和上面申请了,朝廷已经答应了,把这些年欠我们的粮米给补上,让我们到这里先取走粮食三万石,不够的以后再给我们补齐!”
他说的轻飘飘的,陈卿却气的差点吐血,扬起马鞭颤抖着手道:“你,你说什么,我们辛辛苦苦长途跋涉这么远送到大同的粮食是给边关将士的,居然给你们当了禄米,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话没说完旁边的申敏已经吓得变了脸色,不住给陈卿使个眼色,那公公一听这话顿时不高兴道:“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嫌朝廷欺骗了你,还是对我们王爷领俸禄心怀不满啊。”
陈卿怒从心头起,正要再说些什么,申敏已经朝旁边使个眼色,两个申家人打马上前一把把他拽下马来,捂上他的嘴,他一边不住给那公公施礼道:“哪里哪里,陈护卫刚才是没理解您的意思,咱们代王爷久驻边陲,为朝廷镇守边塞劳苦功高,又深明大义,朝廷就是欠了谁的粮米也不该欠咱们代王的不是,您来的好,这都是应该的。”
那公公这才消消气,瞅着一旁愤愤不平的陈卿道:“算你们识趣,别当了个芝麻绿豆点的官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这里可不是沈府的地盘,说话给杂家小心着点。”他说着招呼身后车队继续前进,对陈卿理都不理了。
陈卿气得难受却偏偏知道这时候不能逞能,只能痛苦的咽下这口气,在申敏的拖拽下又上了马。
随后,申敏在大同鼓楼街找了两家大客栈,全部包下,将所有人安排好住宿,并告知大家,接下来所有人将在大同歇息三日,三日后,听候安排。众人欢呼散去。
陈卿被安排在一家叫同福客栈的客栈二楼,一间不小的房间。
晚饭时分,他透过房间窗户看到客栈前人头攒动,很多车夫马夫相伴出去逛街,大嗓门即便在繁华的闹市都能听的清朗,一打听之下,原来申敏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大笔银子,按申经吩咐,每人给了五两算作运费,听说到了河东还有另外一半,难怪大家如此兴奋。
“整个车队连马夫、灶夫、挑夫、护队在内足有八百多人,每人十两银子,听说车长队长旗长还都有不同程度的加成,好家伙,单是这一次就要发掉白银上万两,上万两啊,我的天。”王仲兴在陈卿房内,看着窗户外繁华的夜景,不住感叹道。
陈卿也感叹道:“是啊,我现在终于明白,申家到底有何魅力,能让这么多人心甘情愿的跟他们出来,长途跋涉一千多里,受再多罪都任劳任怨,因为这申经对他们实在是过于慷慨,要知道这一趟十两银子赶得上一个中等之家一年的收入了。”
王仲兴重重的点点头:“我就说过,东家人很好,对我们下人,真的没的说,别说是吃点苦,为他卖命都是值得的。”
陈卿愣怔一下,从他感激的眼神中读出了什么,不由得为张家暗暗捏口气。
当夜客栈前灯火通明,人马不绝,街上虽无处不见巡逻的兵士,周围的商铺却都跟没事人似的,继续开放直到很晚才宵禁,据说这也是代王的意思,看来这些地方的藩王们都是很爱热闹的,尤其是爱这夜市。
鼓楼街更是和潞州城中的天晚集一样,越到夜里越是热闹,尤其是各种青楼歌坊,酒肆茶铺更是彻夜不息,显然也是享受着某种特权。
申经很晚才回来,刚进门就把申敏骂了一顿,说来时特别关照他发给大家银子的时候一定要多嘱咐几句,大同是军事重镇,不同于潞州,在此行事万务小心,而眼下很多车马夫拿了银子后放浪形骸,流连夜市,彻夜不归,实在是糊涂。
“咱们此番中盐,眼下不过才完成了一半,尚有前路漫漫,你以为事情这就算完了?我早就告诉过你,出门在外经商,一不可纵酒,纵酒易惹事,二不可露富,露富容易被盗匪盯上,怎么就是记不住?你是猪脑子吗?”他在房间内大发雷霆,骂的申敏头都不敢抬一下。
陈卿这才发觉,这位一路上跟他一直有说有笑,和颜悦色的申掌柜,竟有如此凶狠的一面。
“吩咐下去,现在在客栈内的,全部出动去外面找,把那些至今未归的人全部给我叫回来,每人罚银一两,有纵酒不省人事者,抬回来,罚二两,屡教不改者,直接打发回老家,永不叙用。”
申敏赶忙领命而去。
当日直到半夜,被赶回来的有二百多人,最远的都跑到东城门,喝的大醉,被巡视宵禁的兵士给捉了,也有几十个喝的稀里糊涂的,被申经命令先送回房歇息,第二天一早当着众人的面,罚银的罚银,遣散的遣散,还有些没有喝酒的也遭到训斥,众人由是再不敢造次,此后三天在城中都是规规矩矩,深居简出,偶尔出门逛街,也按照吩咐,各自出去,不成群结队以免太过招摇。
这三天,陈卿跟着申经整日在大同城内游逛,才知道原来申家早在三年前便已经在城中开设了铁货行,专销荫城铁货,这大同城及周边所属各县,农民农耕常年用的铁犁铁耙等各种农具,竟有九成都是潞州商人贩卖过来的,申家铁货行每年在此单是做农具一项,已是生意好的不得了,他更是大惊。
三天后,申家车队开始开往运城,虽此去又得八百多里路程,但由于轻车简从,又兼运城离潞州不过五百里路程,此去大半属于返乡之途,众人顿觉轻松许多,行走速度比之前快出不止一倍,不过十来天功夫,河东运城已是遥遥在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