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手了茶叶生意后,阮秋水便开始忙碌起来,原本店面也是由着柒月打理,但经历了上次的事情,阮秋水多少有些不放心,因而也常来店里转转,柒月只要见了她便没什么好脸色。
有一回阮秋水还听见柒月和来买茶的别家小厮说着自己的风言风语,多半是一些抹黑她嚣张跋扈、不识茶还要打肿脸充胖子的谣言,阮秋水也只是笑了笑过去,有时就直勾勾看着她嚼舌根,反倒让柒月先泄了气,狠狠瞪她个白眼。
时间一长,那些常来店里的主顾看阮秋水的眼神也难免有些异样,闲言碎语传到程家那些人耳朵里,原本对阮秋水就不甚看好,干脆闹到了程景墨那里,要求他将茶叶生意拿回来,让阮秋水这样名声败坏的女人经营,岂不是有辱程家的颜面。
“老爷这才去了多久,她就花枝招展地坐在店里了?少爷,我说句不好听的,到底是没家教的野丫头,哪家的小姐有坐在店前抛头露面的?程家也不缺雇个人手的钱,我看她就是非要出去招男人!”
顾氏尖酸地朝程景墨抱怨道,眼见着程景墨停了笔尖皱紧眉,一副有些不耐的神色,以为是他顺着自己的话也对阮秋水失望责备,一时没藏住嘴角的笑意,被程景墨抬起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顾嫂嫂,按着你说是丢程家脸面的事,你为什么这样高兴?”程景墨似笑非笑道。
顾氏对阮秋水的刁难欺凌,他早已知道了,只是不点破而已,对这个嚣张跋扈的女人,他自然是没多少好感,更别提会因为她的谗言将茶叶生意的监管权从阮秋水手中拿回。暂时忍耐,是因为不想再和宗族亲戚闹僵。
顾氏赶忙收了笑,轻咳了两声掩饰尴尬,企图转开话题:“总之,请少爷赶紧收回吧,您不知道,前些日子,还有一家找上门来,说是买的茶叶质量根本不够价钱,大闹了一通!最后她也承认了以次充好,赔了不少钱,现在外头可都是关于她的闲话,捎带着程家也一块丢脸!”
“还有这种事?”程景墨终于提起了一些注意,上次乔叔也曾隐晦地提到过负责茶叶的人将茶以次充好,被阮秋水发现的事,直觉告诉他这两件事绝不是巧合,是谁故意要砸程家的招牌?
程景墨身后站着的丫头砚清看了看满脸虚伪的顾氏,忽然有些同情起无辜的阮秋水,原本这差事就是少爷塞到她手里的,到头来反倒还要遭人议论。
她在这程家大宅里倒是也没犯什么大事,错就错在坐在这样的位置上,少不了被嫉妒攻击,偏偏又是个镇不住场面的女人。砚清想着摇了摇头,她早已见惯了这些暗流争斗,和阮秋水也并不熟稔,还是默默旁观着这一切。
“顾嫂嫂,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好好考虑的。”程景墨沉吟着,将顾氏搪塞了过去,“你也早些回去吧。”
等到顾氏离开,程景墨才让砚清去叫来了乔叔,问起顾氏刚才说的那件事是否属实。
“确实……最近有一家客人买到了这样的茶叶。”乔叔点了点头,“我原本打算查下去,但阮小姐说不必了,是她没多注意,之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阮秋水,这样一个心细的女子,真会犯下如此荒谬的错误?程景墨不相信。
“少爷?找我过去?”
阮秋水坐在梳妆镜前,指着自己,有些惊讶地对砚清道。
难不成是因为上次那件事情……
她已经求乔叔不要告诉程景墨,损失的钱也从自己的份额里扣了,看来纸还是没包住火。
轻叹了口气,阮秋水将目光落回了镜前,轻声应道:“好,我换个衣服就过去。”
换了身得体的衣裳,仔细梳起散落的云鬓,阮秋水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兴许是最近逢的人多些,脸上也常挂着礼貌的笑,原本惨白的双颊也有了些生气,一双黑眸神采奕奕。
快步到了大堂,不远便瞧见程景墨沉着脸坐在中央的檀木椅上,柒月则是跪在跟前,气氛沉默得压抑,阮秋水心底咯噔了一声,迅速开始思索起对策。
准是被程景墨知晓了,又查到了柒月头上。
这事其实已经不是一两次,第二次在店里发现劣等茶标着昂贵标价后,她就私下里告诫了柒月,没想到又出现了有客人闹上门的事件,柒月这才慌了手脚。
阮秋水倒是不慌不忙,先是将客人安抚了下来,面对闻讯赶来的乔叔,也是劝他坐下喝了几杯水,央着他别告诉程景墨,乔叔左右为难,最后还是松口答应下来只要程景墨不问起,他便不会主动汇报。
程景墨应该无瑕去听那些传闻才对……阮秋水的目光在大堂内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便猛然明白了。
顾氏!
她巴不得自己不好呢,店里出了那样的事情,恐怕忙不迭地去和程景墨报告。
见人到齐,程景墨才冷声开口,简单说了整件事。
阮秋水不住拿余光瞟地上的柒月,这丫头兴许也是被吓蒙了,跪在那里不知多久,没半点声音。只能暗自叹了口气,这丫头的性子还真令她有些不忍……
“商议之后,决定将柒月逐出程家。”
程景墨清朗的声线在大堂内尤为明显,清清楚楚地落入每个人的耳朵,却令阮秋水倏然变了脸色。
犹豫一瞬,阮秋水咬了咬牙,开口:“这件事恐怕有些误会。”
一时间,目光齐刷刷朝着阮秋水看了过来,连柒月也是身体一僵。
“这件事是我的疏忽,那天在仓库我不小心弄洒了茶粒,让柒月帮我收拾的时候也没吩咐清楚,正巧和品相差的混在了一起。”阮秋水从椅子上站起来,和柒月并排跪着,“并不是柒月的错。”
柒月猛地抬起头,眸光中满满是不可置信。
阮秋水回她一个浅笑,柒月眼眶一红,抬起头正欲说些什么,却被扯住了袖口。
阮秋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她有些在意,便花了点钱托人去查了柒月,这丫头家境贫寒,家人又突然生了重病,拿不出钱来治,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要是柒月就这么被程家赶走,名声也毁了个干净,谋生都是问题,更别提需要钱医治的家人。阮秋水一时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程景墨的脸色又是沉了一分。
他当然不相信阮秋水的话,只是不明白阮秋水为什么要为了柒月开脱,乔叔和他报告的时候,他听着那些柒月做的事情,也能明白柒月对她并没有什么好意,阮秋水反倒替她揽下罪责?
但阮秋水是一个剔透的人儿,眼里容不得半点污泥,自然不会去做那种投机的事,她会帮柒月开脱,定是知道些他人不知道的事,他相信阮秋水的为人,那这件事就先按着阮秋水的说辞处理。
“即是小姨娘的错,同样要受罚。罚没小姨娘半年月俸,以正视听。”程景墨郎声说道,说完,程景墨也不看阮秋水,兀自走出大堂。
等众人都散去了,阮秋水弯腰扶起还跪在地上的柒月,因为跪地的时间太久,柒月起身时差点跌倒,阮秋水双手环腰将她抱住,避免她瘫软在地。
阮秋水将柒月扶到位置上坐下,半蹲下来,帮她捏腿。柒月从上望下去,只看到阮秋水长长的睫毛遮住半边脸颊,手上的力道正好,慢慢纾解了酥麻。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待遇和爱惜。柒月喉咙哽咽。
“为什么要帮我?”柒月开门见山。
阮秋水听到,手上的动作一滞,又继续捏拿。
“没有什么原因,我只是想到了自己。”轻描淡写就一句,却那样惊心动魄,令人感同身受。天下之大,断肠人同在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