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姨娘这般伶俐理智,还真是令人刮目相看。”乔叔压低声音,低低赞叹了句,“我担心着阮姨娘处理不佳还百般叮嘱,不过是我多虑了。”乔叔呵呵笑了笑,眼角叠起褶皱,“阮姨娘做事对人有着自己的规律和法子,即便发生了什么不测也很快稳下步调,手脚也勤快麻利,是个聪慧机灵的姑娘,只是可惜……”
只是可惜命运弄人,阮秋水本以为嫁的人是程景墨,却不想只是为了给程老爷子病躯冲喜,才嫁进程家就守了寡,还无端被扣上扫把星的名号,差点命陨于此。
这样的话乔叔说出口显然不合身份,也就止住了话头,程景墨默然于心。
“再分些事情给她。”程景墨突然开口,“程家新进的茶叶生意,她正好原本就是采茶女,对这些茶叶应该也了解颇多,干脆放手让她打理。”
乔叔眼神一震,程景墨坐在这个位置上,一言一行都会被无数双眼睛看去,家族生意向来是男丁打理,却亲口交给在府中不受重视的阮秋水,其中维护和看重的意味,那些想要为难阮秋水的手,也得掂量掂量。
“是,我这就去交接。”
阮秋水听说程景墨将茶叶生意交由自己全权打理,起初也吃了一惊,但很快便露出了感激的神色,她冰雪聪明,知晓这是给她学习的机会呢,于是跟着乔叔去储藏仓房。
程家找个精通茶叶门道的人代为打理也根本不是什么难事,顶着族中长辈的压力将这份责任交到她手里,单纯是对她的信任便让阮秋水一阵感动。至于顾氏等人得知程景墨将这件事交给自己之后会是什么反应,阮秋水无瑕去想。
“到了,夫人。”
乔叔在前掀开了门帘,一阵浓郁燥热的茶香顿时扑面而来,阮秋水躁动的心也稍稍安定。
看了看周围一摞一摞架高的茶盘,前两日才被采摘下来的翠绿叶片已经经过了最初的暴晒,薄薄堆叠成一层,松脆平直,躺在竹篾片编织的筛盘里。
即便在程家住了有些时日,但周遭的对待言语每每让阮秋水察觉自己并不属于自己,只是寄人篱下的异类,见到熟悉的场景,心底也涌动起莫名的暖意。
“还都只是半成品啊。”阮秋水伸手捻了一把干叶片,轻嗅一口,还未经过最后的工序,叶片表面的香气也极为浅淡,最后品质如何,还是要等成品出来了才能定论。不过听着路上乔叔说程家买下那片茶田的位置和渊源,想必不会差。
“什么人?”
空旷的库房中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少女声音,阮秋水被吓了一跳,先前并不知道这库房中还有别人。
少女从一摞茶盘后探出头来,戒备地看着眼前的阮秋水,视线在落到乔叔身上时愣了愣,和乔叔打了声招呼。
“诶!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说,这丫头叫柒月,是跟着她梅师傅一起来的,茶叶毕竟是新包揽的生意,梅师傅的制茶手艺可是大有名气!”
阮秋水自然是听过梅师傅的名字的,见柒月瞪着自己没什么好脸色,也只好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
“哼!”
柒月没理会她,直接甩过脑袋去,没入那一摞摞茶盘之中了。
“乔叔,有没有新进的成茶,我可以看看?”阮秋水扭过头看向乔叔。“茶叶生意也进行了有段时间了,总不至于都是些半成品,应该有准备好的现货吧?”
乔叔愣了愣:“有是有,放在这边。”
阮秋水跟着乔叔的引路,来到了仓房一角,数十个油布袋子鼓鼓囊囊地堆叠着,为了防潮还特意在墙上开了通风口,兴许是品质价钱不同,茶袋的摆放有明显的分区。
阮秋水一一询问过去,在最后的那几袋前停下,伸手解开了系着袋口的麻绳,用手捧了一把起来请嗅,眉头便皱了起来。
“怎么了?”乔叔看着她神色不对,心底夫妻不害的预感,难不成是这袋茶叶除了什么问题?
这几袋都没有明确的标价,说是新引进的优良品种,自然比先前阮秋水问的几袋昂贵许多,程家也没打算拿到市面上去卖,是要分给各大家的礼品,也算是笼络一下人情。
“这茶……不好!”阮秋水手指一松,茶粒便从指间沙沙滑落,阮秋水撑着腿站起来,神色有些严肃,“负责挑选进货的是谁?”
新接触茶叶的人兴许不懂,这味茶虽然外观工整晶莹,但茶香细嗅之下却透着一股酸意,并非时下流行的正味回甘,若是单单凭着一副好品相,价钱也绝对不如先前的几泡茶,既然负责程家茶叶,理应是懂行的人,怎么会犯下这样低级的错误?
“茶叶这一块,一直是由梅师傅和柒月负责的,不过梅师傅腿脚不便,向来只负责制茶工艺,因此进货应该是柒月。”乔叔有些担心地看着阮秋水,梅师傅看茶的本领是不会出错的,如果只是阮秋水走了眼,难免又要落人话柄。
“你是什么人,也敢质疑茶叶的好坏?”阮秋水还没开口要找柒月,后者倒是听着两人谈论声,忍不住自己冒了出来,走到阮秋水跟前看了一眼那几个油纸袋,原本跋扈的神情出现了一丝裂纹,不过转瞬便又拔高了声音,“难不成你想说你比我师傅还要精通茶道?”
“精通不敢说。”阮秋水抬眸,淡淡打量着面前的少女,方才在她脸上一闪即逝的神情也没逃过阮秋水的眼睛,心下更是生疑,“但是这种简单的差别还是能区分的,这味茶也就是颗粒饱满漂亮,要真冲开了,酸涩难入口,回甘过浅,和市面上最常见的大碗茶差别不大,若是不信,我们就地试试,是什么滋味很明白。”
见柒月被自己噎住,阮秋水的目光又落回那几袋茶叶上,纤白的素手把玩翻动着墨绿色的茶叶颗粒,更衬得肌肤雪般白皙莹洁,微微张了唇,补上几句话:“不巧我原本也是个采茶女,耳濡目染了十几年,对茶也算了解些皮毛,梅师傅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我想她应该不会真分辨不出这种茶的优劣。”
阮秋水勾起唇角,直视柒月,等着下文。
她也不是傻子,柒月肯定是分得出茶叶优劣的,刻意这么做,无非就是为了赚点差价钱,以次充好牟取暴利,反正程家茶叶总归就这两人挑选负责,梅师傅又只负责制茶,根本没人会发现柒月用的是劣等茶,漂亮的外形也足够欺骗乔叔这些外行人了。
见柒月不说话了,一边的乔叔脸色也不大好看。
要是没被阮秋水发现,茶叶就这么送到各大户手中,那些个喝惯了名贵茶叶的高官贵胄,怎么会分辨不出?
到时候就真是闹了大乌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乔叔沉下了声,朝着柒月发问。
“我……我也不知道!反正跟我没关系!”柒月狠狠瞪了一眼阮秋水,便低下头不说话了。
“这件事我会去好好查清楚的。”阮秋水将一边茶袋的口子扎紧,“如果只是失误也幸好早发现了,下次可别再出现这种事故,这茶就按着普通品的价格上新到店里。”
柒月愤然转头跑开,乔叔看着背影,好半天才叹了口气:“梅师傅也为人忠厚,这孩子似乎很小就跟着了,左右侍奉倒也勤快麻利,原本以为品性也不坏,哪知道作出这样的事情,以后也不得不多加个心眼。”
“谁知道呢。”阮秋水淡淡应道,在这程家之中,各人为了一点钱财名利的狰狞嘴脸她见得多了,只是那丫头……虽然看上去嚣张莽撞,一双眸子却是清澈得很,能久久待在梅师傅身边,应该也不是这样的人。却作出这样偷偷摸摸的事,她也有些惊讶。
兴许是有什么难处。
阮秋水想到自身的遭遇,不由得苦笑了摇摇头,各人都有各自的隐晦,她是走过来的,倒也不会一棍子将人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