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被讨债的陆家,也有一对神仙美人。
阮秋水还没到,陆夫人和密友蒋小姐倒已经事先得到了消息,在大厅商量对策。
这陆夫人其实是程东升原配夫人的女伴,程夫人临终时还托付陆夫人多照顾自己的孩子,但这位陆夫人打程夫人过世之后,除了替生意周转不灵的夫家调头寸之外,根本就没见程景墨几次,更别提什么照料了,她可没那么闲。
程东升骤然离世,陆夫人失去借钱大户惋惜之外,还有种窃喜,以为自己所借的钱也许就不用还了,正美着呢,没想到杀出个程咬金来。
“所以我说,什么样的人能生什么样的女儿!程家也是不多留个心眼,那样的赌鬼能生出什么好女儿。”陆夫人朝着面前的蒋家小姐尖酸道,唇角挂着讥讽的笑,“这扫把星要是敢上我陆家的门,看我不将她赶出去!”
“夫人!程家的……”丫头小翠急急忙忙从门外跑了进来,想了好半天没能想出个合适的措辞,“她来了!”
陆夫人神色一凛,下一秒阮秋水便提着衣角跨入了门槛,抬眸看向陆夫人,浅笑道:“夫人在聊些什么呢?”
她才靠近门,就听见陆夫人那尖利的声音,唯恐周围的人都听不到一般响亮,说她的闲话自然也都落入了耳中。她与这陆夫人先前可从未见过面,更不曾有什么过节,是什么引得陆夫人这般仇恨她,还扬言要将她赶出去?
阮秋水轻笑一声,她倒是有些好奇,这陆夫人多半只是逞口舌之利,还真能将自己赶出去不成?
陆夫人的脸色闪过一瞬的慌张,很快便安定了下来,神色轻蔑:“无事,一些街坊闲谈罢了,倒是阮姑娘,突然来我这陆家,又有何贵干?”
乔叔和家丁丫鬟曾唤她阮姑娘,是知道阮秋水的难处,才默许她的自由身份,但落在陆夫人嘴里,俨然是轻视嘲讽,取笑她即便入了程家,也依旧是那个黄毛野丫头阮秋水,没被当成女主人。
阮秋水唇角微扬,在程家里听那些女人明里暗里针对嚼舌根,她也早就习惯了,陆夫人的刁难根本算不得什么,在门口听了那些话,也早有了些准备。
“我此次来,是代表程家办些事情。”阮秋水一双黑白分明的水眸流转,视线落在一边的蒋小姐身上,“虽然有些得罪,可否请小姐回避一下?”
蒋小姐看了看阮秋水的笑颜,才犹豫着点头,便被陆夫人一把攥住手腕,抢了回答:“阮小姐能有什么要紧事?我和蒋小姐正聊到精彩处呢,这是在我陆家,当着我的面赶人,怕是有些不太好吧?”
陆夫人挖苦道。阮秋水还未说什么,陆夫人倒是先将她置入了一个喧宾夺主的地位,本想看阮秋水被自己怼得一时说不出话,却不曾想对方压根没在意。
“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阮秋水停顿了一瞬,目光直勾勾定在了陆夫人脸上,似笑非笑,“我查了程家的账,陆府在两年前借了一笔钱款,逾期了一年尚未归还,现下程家用钱缺口也大,我想陆家名门大户,哪会作出欠钱不还的事,兴许是忘了,就来提醒一句。”
陆夫人的脸色白了白,没想到是因着这桩事,看了一眼旁边低头装没听见的蒋小姐,有些后悔刚才没让蒋小姐回避,反而丢了自己颜面。
钱款的事向来敏感,更何况是陆家欠了钱又逾期不归还,说出来怎么都不光彩,若是私下谈起还好,偏偏还让外人听见了,陆夫人又是个极要面子的,不免又羞又恼。
那笔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陆家也不是拿不出来,原本陆夫人好贪小便宜的性子就打算拖着不还,程老爷又是个好面子的人,自然不会主动讨要,本想着随着程老爷去了,这笔欠款也就烟消云散,未曾想反倒是阮秋水上门了。
“这……口说无凭!”陆夫人面色愠怒,“程家若是需要钱,以和我陆家的交情,只要我陆家能拿得出手,都愿意借出来,反倒是你,虚口捏造什么欠款,难不成是想挑拨我二家关系?”
嚯,好大一口锅。
阮秋水轻轻摇了摇头,这陆夫人兴许是养尊处优久了,对这些下等人的杂事不甚了解,这些钱款出入自有账房备案,白纸黑字还能赖得掉?自己向来与她无冤无仇,她依旧没放过刁难自己的机会,既然横竖都被敌对,阮秋水也就不在乎有没有得罪她。
“我起初也不相信,反复查了账,才翻到两年前的备案,陆夫人要是真不记得了,怕我诓你,我可以下次将欠条带来。”见到陆夫人身体一僵,木在那里张着口,半天吐不出话,阮秋水垂下眼睫,“见到欠条之后,陆夫人可相信我了吧?还是说——夫人要怀疑我程家伪造欠条,还自作主张签了夫人的名字?”
“不必了。我才想起来是有这回事。”程夫人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捧起茶杯抿了一口,才勉强拧起一副笑颜,到底是身份低贱的穷人,这般牙尖嘴利的刁民样!“这是自然,我陆家还能为了这点小钱耍赖不成?”
“那我便不多叨扰夫人了。”阮秋水抿了抿唇,自安置若不是自己现在还套着一层程家的身份,即便陆夫人心有不喜也不敢过于出言不逊。要换做家仆来讨,她几乎能猜到陆夫人是如何盛气凌人,将下人呵斥一番赶走,这笔钱的追回怕是又泡了汤。“以夫人的品性,我自然相信夫人今日之内就会派人将钱送到,若是陆家杂事诸多惹得夫人又忘了,我便再来提醒几次,我在程家也算是个闲人,多来陆家陪夫人坐坐聊天也不碍事。”
最后一句落下,阮秋水扬起嘴角,嫣然笑意在陆夫人看来很是扎眼,胸腔憋着的气恨不得当场就发出来:“慢走!”
阮秋水跨出门槛,忽然回过身加了一句:“我这也是为了陆夫人好,往后若是闲谈,最好先将门关上,免得被人听了去,说陆夫人也和那些个长舌妇一样,爱聊些别人家里长短的,败坏陆夫人名声还伤了两家和气。”
她果然听见了!
陆夫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任由阮秋水轻笑一声离开了陆家,才愤愤将手边的白瓷茶杯狠狠摔在地上!
滚烫的茶汁飞溅开来,精致的白瓷也瞬间崩散四分五裂,旁边的蒋小姐吓了一跳,自从认识陆夫人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她露出这样的怒容。方才听着阮秋水说的话句句带刺,她身为外人,蒋家势力也不如程家陆家,自然是不敢多说一句。
陆夫人这才想起蒋小姐还在一旁,自己竟然被一个野丫头气昏了头,在外人面前失了态,才缓和着换上一副和善的笑意:“倒是对不住你,本是叫你来陪我谈天,反倒撞见这么桩事。”
“不要紧的。”蒋小姐赶忙摆手,示意自己并不在意,一面从软座上站了起来准备告辞,陆夫人明显憋着气,自己也不宜再久留,“时间也不早了,母亲还在家中等我,下次再来找夫人。”
阮秋水回了程家之后没多久,陆夫人便派了下人将钱送了来。
亲自清点核对了钱款,兴许是怕她再上门,陆夫人倒是没有再偷漏少给,满意地将钱收了,又托来送钱的小厮给陆夫人带一句平安,阮秋水这才坐下来喝口茶。
乔叔也没想到阮秋水竟然立马就去了陆府,他和陆夫人也不是没打过交道,知道陆夫人那嚣张势利的性子,原本还有些犹豫若是阮秋水追不回这笔钱也便算了,既然她精于计算,帮着做些账房的事务倒是合适,看着一箱箱的银钱搬了进来,也有些瞠目。
“乔叔若是还有什么需要我搭把手的,尽管直说。”阮秋水笑道,看着面前的乔叔,心底不免有些感慨。
到底是环境遭遇的变化,令她一夜之间换了个人。
说是换了个人也不确切,倔强精明的性子原本就藏在她的血肉里沉眠,直到落入了程家,遭遇这一系列的刁难挫折后,终于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自然会尽全力帮着程景墨,将这程家的骨架支撑起来
“这样。”程景墨听完乔叔的汇报,原本淅索在白纸上游走的笔尖停顿一下,抿紧的唇也扬起笑意,“我先前与她相识的时候,也不知她这般厉害。”
乔叔一五一十将近日交代给阮秋水的事一一说了,虽然不清楚她如何处理的,不过从结果来看很是令人满意。
他一向不喜那些在锦衣玉食中娇生惯养大的大小姐,言行举止总端着繁复的礼节禁忌,按着大家闺秀的范本刻成一个模子,在身旁他总觉得拘束不自在,阮秋水的素雅淡然倒是这片绮丽鲜艳中的一点纯白。
原本以为两人身份命运自那一别之后就此错开,却不想一桩误会巧合地将她又推到了他的眼前,却又偏偏用辈分将两人隔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