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出现鱼肚白,霞光万丈,山峦上原本白茫茫的雾气正逐渐被驱散,露出巍峨苍翠。阮秋水独自一人,漫步向茶园走去,清晨的雾气将裤脚、鞋面沾湿,就连头发上都布满了一点点晶莹的雾水,但阮秋水浑然未觉,走在熟悉的风景里,她只觉得身心舒畅,呼吸畅快,恨不能高声呐喊几句。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她向往的生活。
“夫人!”不远处,一个奔跑的身影正朝阮秋水快速靠近,是柒月。
褪去脸上的阴郁,此刻她笑开的面容像绽放的花儿般绚烂,见到她开心的模样,阮秋水也不由得眉头舒展,笑意由嘴角蔓延到眼里,阮秋水原地不动,等着柒月跑来。
“慢点跑,别摔着。”阮秋水笑着看向跑到跟前,气喘吁吁的柒月,顺手帮她把跑乱的碎发捋顺。
“夫,夫人,你怎么这么早来?我,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呢。”柒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不利索。
“在家里也没什么事,索性就早点到茶园看看。”阮秋水等柒月喘好气,两个人边说边走。走到半路,柒月跑进茶树中间,小小的身影一溜烟就不见了,阮秋水看了半天,没瞧见人,只得在原地等待。不消一会儿,就看到柒月从树丛间现身,两只手背在身后,小跑到阮秋水跟前。
“夫人,谢谢你先前替我担责,帮我保住了工作,”柒月清澈的眼眸看着阮秋水,眼底尽是坦诚和感谢,“我无以为报,这个,这是我偷偷种在茶园里的蔷薇花,送给你。”柒月将手从背后伸出来,两株含苞待放的蔷薇呈现在阮秋水面前,雨露尚未消散,蔷薇娇艳欲滴。
阮秋水看着柒月,心里感动不已。在她看来,这不过是她能做到的一桩小事。茶叶质量差,还差点坑坏了客户,这事可大可小,换做是一般的茶工茶女,可能只能被开除。但阮秋水还有一个身份——程家夫人,光是这一重身份,阮秋水就有把握自己会没事,何况,还有程景墨……
虽然不能跟他言明事情真相,但她相信,以程景墨对她的了解,他会知道是事出有因,只是她不便说明而已。结果也正如她所料想,虽然堂上程景墨不相信她的说辞,但并没有深究,反而给她留了一个台阶下。罚没半年月俸,那就罚没吧,反正平日里,她也鲜少有什么支出,只要继续让她来茶园做事,就好了。
阮秋水接过柒月的花,举到鼻尖上轻轻闻,花香扑鼻,只闻一下便觉得周身被花香萦绕,“谢谢你,柒月,蔷薇花儿好美,你种得真好。是怎么种的?”
“啊,夫人,你对种花感兴趣啊,那我教你,可简单了,我就是正常的浇水,然后把做剩下的茶渣铺在花泥上当养料……”
在长长的小道上,柒月甜甜的桑音混合着小鸟的鸣叫交织出最动听的旋律,两个人并肩行走在茶园的小道上,小道两旁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茶树,墨绿如地毯般铺开,浓郁沉静,像一幅定格的田园画卷。
阮秋水以为的一桩小事,却为柒月挽回了一个敞亮的人生,阮秋水将柒月从茶园调回程府,专门伺候她,说是伺候,其实只是作伴,生活琐事阮秋水无须柒月照顾,反而更多时是阮秋水教柒月识文断字,将她视作妹妹一般。
程景墨对阮秋水的做法,不置可否,由着她高兴。柒月性格开朗,心地单纯,自从柒月来到程府后,程景墨看得出来,阮秋水整个人松弛了不少,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只是在面对他时,依旧有些闪躲。不过,程景墨知道,阮秋水是为了避嫌,这也不能怪她,两人的辈分摆在那,见面了也是徒增尴尬。
但即便如此,他也想多看她几眼。
他向来是个想做就做的男人,从来不会回避自己的内心。
等到阮秋水从茶园回来,已经日暮西山。自从让她接手其中一个茶园生意后,阮秋水便早出晚归,一心扑在工作上。程景墨几次想找她,都无缘得见。今天,他特地提前回来,在家里蹲点盯守,有些事,还是要提前知会她一声为好。
日渐西沉,程景墨坐大门口望着街上的归心似箭的人流,试图找到那一道日思夜想的身影,想到哪个身影终究会来到他的面前,焦急等待的心情多少有些缓解,即使……
终于,那个身影从远处缓步走来,手上捧着一束花儿,脸上是久违的灿烂笑容。
见到程景墨蹲坐在门口,阮秋水心里咯噔一声,她收敛起笑意,有点不知所措,她慢慢走到程景墨面前,“你,是在等我吗?”阮秋水将捧着花的手放下,背到身后去。
程景墨看着阮秋水的动作,知道她误会了,以为是要责怪她晚归。他轻笑一声,起身让出道来,“是在等你,我们回家说。”
说完,程景墨率先走进程府,阮秋水见状,也紧随其后。
饭后,程景墨命人在院子里摆上茶水,点心,两人就着朗月星空静坐闲聊。清风拂面,蛙鸣鸟叫声声入耳,没有人愿意打破此刻的宁静。
程景墨为阮秋水斟了一杯茶,开口说道:“柒月的事,大爷爷三爷爷他们也知道了。”
阮秋水一听,立刻抬起头来,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知道了?那柒月会怎样?”
“柒月没事,”程景墨安抚她,“我照你的说辞,将事情告诉长老们,他们怪的是你。”
阮秋水一听柒月没事,立刻放松下来,“柒月没事就好,她母亲的身体刚有起色,这个时候,不能出差池。”
程景墨一听,阮秋水还在为柒月担心,完全不把自己的事放心上,心里也急了。“你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长老们要处罚你呢。”
阮秋水低头轻笑:“我吗,没事的,不管罚没多少月俸,我都愿意。”
“切,就你那一点月俸,长老们还不放在眼里呢。”程景墨说。
阮秋水一听,满脸诧异,“你意思是,长老们没有罚没月俸,那他们罚我什么?”
程景墨被阮秋水的耿直给逗笑了,隐藏多时的幽默天性蠢蠢欲动,“哎哟,我的亲娘呀,长老们罚的是我,罚没了我半年的月俸呢。”程景墨假惺惺地举起一只手指数着:“我的笔墨纸砚钱、我的喝酒听曲儿钱,我的……总之,这往后半年,我是要喝西北风了。”
阮秋水被程景墨的阴阳怪气弄地无可奈何,只得任由他取笑,兀自吃着点心喝着茶。
程景墨逗趣完,也恢复正经神色。稍早前,程庆亭将程景墨叫去,以此事为由,苛责程景墨管家不严,家风散漫,甚至要求程景墨让阮秋水不要插手管理茶园生意,回程府专心做夫人。满口的道德礼教,礼义廉耻,听得程景墨脑袋发蒙,但他始终紧咬牙关,不曾松口,最终以罚没他半年月俸,阮秋水留待观察为结果,护下她和柒月。
他知道她不喜在家里做个闲人,茶园生意虽然繁忙,但她喜欢,以前做茶女时,还不熟练,天天独自留下来泡在茶场里学着如何分辨茶叶、学习制茶工艺,那时程景墨为了见她,经常熬夜等她,只为见她一面,还是没给好脸色的。
“秋水”,私下里,他坚持私下直呼她姓名,即使阮秋水抗议过多次,仍旧不改,“程家人多嘴杂,多的是要看我们笑话、热闹的人,暗箭难防,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腹背受敌,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为了别人,把自己置身危险境地。”
程景墨定定地望着她,眼底的那道光亮光芒四射,叫那一轮明月都逊色几分,仿佛只要她愿意,这道霞光就会化作金钟罩铁布衫笼罩在她的周身四周,护她刀枪不入。
阮秋水躲开程景墨的视线,眼神只盯小碟上掉落的面屑,她伸手轻轻摆弄,“你怎么知道不是我做的?兴许,就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