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是不是说我去年负责场地布置和送请柬,今年我继续负责?”寒生怯生生举手询问程景墨。
程景墨笑道:“没错。”
“那我就是负责府上的卫生。”“我负责花草的养护”“我去年是负责点心制作”众人的议论声四起,都在一一对应自己今年的分工。
程景墨再度巡视四周,“大家还有什么问题的吗?”众人纷纷摇头,“那好,这次赏月品茶大会,景墨拜托大家了。”
“是,少爷。”众人回道。
程景墨就是这样,一件事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虽然接掌主事之位,是因自己而起,但接掌之后,程景墨也一直尽心尽力,虽然赏月品茶大会的承办超出了他的经验,他也不惧怕,程家多年栽培的忠诚下人众多,大家对程景墨的认识也随着程景墨的改变而转变,今天的大会像是一场誓师大会,程家能否从程东升去世的颓势中走出,但看这一次了。
阮秋水一直默不出声,程景墨面向众人,身形瘦削,却挺拔昂扬,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里有信赖,有期待,这个程家,她印象里暮气沉沉的程家,开始变得有点不一样了。阮秋水心想,那么她不求无功也得去努力了,不管怎么说,她这条命也是程景墨救下的呢。
总归是相欠了他的。
八月十五,赏月品茶大会如期举行。西山茶圣庙内,幡旗招展。
各路茶商陆续由程家仆人从程式茶坊引至茶圣庙,按位入座。
茶圣庙早已热闹非凡,庙前设置了香案祭台,祭台上摆满了鲜花和贡品,颜色艳丽芜杂。梅师傅领着七名采茶姑娘站在祭台两侧,其他茶工们也都身着盛装,按各自位置一字排开,赶来围观的群众也聚集了不少。
西山茶园的几位东家和观礼的客商已经全部就座,正中间主位上,右边坐的是吴县另一大茶商刘家的二少爷刘绍坤,唯有主位左边的椅子空着。
刘绍坤瞥了一眼一旁的空椅子,满脸不耐烦:“这程家……可是越来越不把大家放在眼里了,茶会这么大事,主事的居然迟到。要知道,这西山上可不止他程家一家茶园。”一席话,引得其他在场的客人议论纷纷。
“许是路上耽搁了。”李记茶楼李老板猜测。
“李老板,”刘绍坤茗了一口茶,“您这话我可不爱听了,程家那个瘸子耽搁了,我们刘家可没有耽搁呀?”
福记酒楼丁老板附和:“刘少爷说的是,程家大少虽然做了程家主事,但行事尚且不够稳重啊,开茶会这么隆重的事都能迟到,怕是担不了重任咯?”
刘绍坤答道:“诸位且看看今日的状况,开茶会,客人都到了,东家却没见人影。我刘绍坤代表刘家茶业,我可是诚心诚意早早就来了,连供品都摆好了。”
梅师傅站在不远处,听着众人的谈话,内心焦急却又不能表露于色,直到寒生小跑进来,才安心不少。
“各位老板,我们少爷到了。”寒生高声喊道。
乔叔在前,砚清搀扶,程景墨在两人的护佑下,向众人走来。程景墨换了一身崭新、华贵的素色缎面衣裳,发丝黑亮柔顺,英挺剑眉斜飞,淡雅如雾的眼眸藏着一丝星光,给他的俊朗帅气加入了一丝不羁。
众人见程景墨一行人走来,纷纷停下交谈,陆续站了起来。只有刘绍坤依然坐在椅子上,他靠着椅背,神色不屑:“程大少,晾着我们一堆人恭迎大驾,不太合适吧?怎么?难道腿疾又发作了?”
程景墨将砚清手轻轻拿开,站在众宾客面前,抬手作揖:“今日景墨腿疾发作,迟到了些许,让各位叔伯久等了。”说完,深鞠一躬。
众人回礼,刘绍坤冷哼一声。
“砚清,把我带来的礼物给各位叔伯献上。”
砚清将礼物逐一送到在座宾客手中,是一把绝妙紫砂壶,造型各异。刘绍坤举起手中的小紫砂壶,冷哼一声:“哼~小气,就送个这么小的壶?”
程景墨对刘绍坤不置可否,继续跟在座东家介绍:“茶壶以紫砂陶为上,以小为贵,每一客,壶一把,自斟自饮,方为得趣。壶小则香不涣散,味不耽搁。今日景墨来晚了,送上薄礼一份,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各位叔伯海涵。”
众人见程景墨礼数周到,气宇轩扬,当下表示理解。
直到这会儿,程景墨才自顾环顾祭台一圈,皱了皱眉头,极其不满意的样子。程景墨拿起贡品,高声问道:“这祭台是谁弄的?”
刘绍坤一脸不屑,起身。“本少爷我弄的!难不成你还想吃贡品啊?程景墨你也太没教养和礼数了!”
程景墨指着茶台,语气凝重:“刘二少爷,该是我问问你什么叫礼数了。今日既是隆重的开茶盛会,如此草率敷衍如何能行?不说别的,单说这供桌,你自己瞧瞧,贡品盘子五颜六色,质地低廉粗糙,配色毫无章法,鲜花凌乱且色感太过鲜艳,简直一派媚俗……”
刘绍坤恼羞成怒:“程景墨,你不要太过分!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花、这盘子,颜色鲜艳点不挺好吗?不是有一个成语叫……做鲜艳夺目吗?!”
程景墨示意砚清,砚清招呼寒生过来,两人将花花绿绿的盘子全部换成灰绿色和纯白色瓷器,将大红大黄的花一一换成素色花朵,又添置了几盘样式好看、精致的糕点,一一重新摆放整齐。砚清和寒生做得细致、恭敬,祭台顿时贵气了许多。
等到两人将祭台重新摆设完后,程景墨这才不慌不忙再对刘绍坤说道,“刘二少爷,你看,这花,选色应该润泽素雅,以示茶人内心高洁;贡品的摆放就更要严谨,整齐的排为一列,保持粒米之距,才能表义心直,你自己看,原先贡品简直就是杂乱堆放,这怎么能体现诚心?再看这些糕点,样式可口好看,都是由我设计并亲手烹制,足见我们程家一脉相承的匠心与诚意。”
众人一边听,一边露出了惊叹佩服的神色。
刘绍坤不屑:“不就换了几个盘子,重新摆放一下,就这么大言不惭。”
程景墨瞧了一眼众人神色,继续说道:“再说这供水就更不简单了,应选择纯净的无根朝露,且盛在质地厚重的碗盏里,以示身语之清净高贵;水太满,有持戒不严之义;水太亏,则有缺乏资财之相。”
众人啧啧赞叹,纷纷鼓起掌来。
李老板笑说:“今天真是开了眼界了,程家少爷真是胸怀锦绣,口吐珠玑啊。”
孟掌柜:“就程少爷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现在这供桌是体面了舒服了,好兆头!”
“是啊是啊!一换,感觉神清气爽!”陈掌柜附和。
程景墨在众人的赞叹声中,坐到了主位的左边,和刘绍坤并列。
乔叔见众人都已经来齐,他冲祭台两侧挥手示意,仪式开始。
“呜呜呜……”,祭台两侧,号手们吹响长角号,旗手们将旗杆高高举起,旗幡在风中飘扬。
程景墨在砚清搀扶下来到祭台前,乔叔早已站在祭台边等候,等程景墨到了,便将早已准备好的一张纸塞到他手里:“少爷,这是祭文,一会儿照着读就行。”
程景墨看了一眼手中的纸,皱起眉头:“乔叔,你花了多少钱的润笔费?找谁写的?”
乔叔比划,轻声说:“像这种磅礴大气的文字,还得是找成汤书院的吕秀才写,两块大洋。值当吧?”
程景墨冷笑一声,并不作答。
此时,刘绍坤的家仆刘全匆匆忙忙跑过来,恰好撞到了程景墨,手中的祭文随之掉落在地。
“程少爷,对不起,对不起。”刘全急忙捡起,折好了递给程景墨。程景墨接过祭文,向台上大步流星地走去。
刘全来到刘绍坤身后,悄悄给刘绍坤看了眼揉在手里的纸团,二人相视一笑。
程景墨上台站定,长身如玉,飘逸生风,一双朗目缓缓环视一圈,仿佛有磁力一般将众人目光锁定,全场凝神屏气。
程景墨展开手中的祭文,正欲开口朗读,却又突然停住。刚才密密麻麻写满祭文的纸张发现为何成了一张白纸?程景墨微微皱眉,他回想起先前刘全撞了他一下,旋即看向台下的刘绍坤主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