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积的岁月,心机的女人,总是这样不依不饶,无法无天。
日光如此耀眼,但阴暗处的勾当就没人注意知晓了。
“冬梅,乔叔叫大家去大堂集合了,你手上的活先放着,快走吧。”一个婢女站在厨房门口朝里头喊。
“哎,来了,”冬梅手在衣服上擦拭干净,小跑跟上,“啥事啊,这么大阵仗,把大家都喊去了?”
“也没说,就叫大家过去。是不是和新夫人有关啊?”几个婢女边走边小声讨论。
祠堂事情之后,程家上下对被浸猪笼差点死掉,又被程景墨一句“姨娘”救回来的阮秋水充满好奇,但乔叔管教甚严,私下大家不敢讨论,这次乔叔把大家集中在一起,大家纷纷猜测是和新夫人有关,不然都是在程家做活多年的老人了,无须如此大费周章。
果然如大家所料。乔叔身旁站着的,正是新夫人阮秋水。两人站在大堂前的走廊上,院子里是分成几排站立的程家十几位仆人婢女,大家都等着乔叔开口。
“今天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是想正式向大家介绍一下我们程家的大夫人,从今往后,少爷负责程家的茶叶生意,程家府内的杂事,就由大夫人统一掌管。你们都听清楚了吗?”乔叔神情严肃,目光扫了一圈众人。
“听清楚了。”众人回答。
乔叔请阮秋水说话。阮秋水知道,乔叔这么做,是为她立威严。程东升不在了,又突然冒出一个夫人,还没有正室名分,资深的仆人婢女或许会自恃在程家做得久了,不把她放在眼里。其实,阮秋水不在乎这些,但为了不让乔叔为难,她便同意了。
“乔叔言重了,我对内务管理不精通,程家的家事,以前是怎么管的,以后还是怎么管,大家各司其职,把分内事做好,程家自然诸事顺意。这往后,还得有劳乔叔多费心了。”阮秋水对乔叔微微鞠躬。
乔叔立即拱手回礼,众人见乔叔对阮秋水尊敬有加,也就此正视许多。众人散去后,乔叔便领着阮秋水介绍程家内外。
程家蒙祖上福荫,积淀深厚,又经程东升之手发扬光大,如今程家已经是吴县里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有西山、寒山、北山、东山、南山、宜江、雪风、开安茶园等八大茶园,分归程家八大宗亲管理,程东升作为家主统一管理茶园生意。
除了家业上的壮大,程家的宅院也在几经扩大,如今程家其他各族分支,均已自立门户,拥有自己的独门独院,唯有程东升一支,作为长房一脉,持正守着祖宅。
从前,程家就只有程东升和程景墨两个主子,一个忙于生意,一个忙于玩乐,家里的大小事全靠乔叔一个人打点,但也因为主子少,繁文缛节不多,仆人婢女的工作不算繁忙。乔叔还能把更多的精力放在程家茶叶生意上,是程东升的好帮手。
“以前家里没有女主人,族内之间的礼节往来,可能有所差池,夫人心细如发,今后这方面还请夫人多提点一下下人。”乔叔说。
阮秋水笑笑说:“乔叔客气了。”无师自通的雅致风姿卓然。
阮秋水跟着乔叔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将这大宅子逛完。四进宅、马头墙,粉墙黛瓦,一派高门大户的做派,院内窗明几净,雕栏工艺精湛,还有水榭亭台,绿树鲜花…… ……程景墨就是在这样美好的空间里长大的呢,联想到自家的茅草屋,阮秋水突然强烈地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巨大差异,一场阴错阳差的婚配,她和他竟然会在同一座宅院内同呼吸,同看一片蓝天。
从天井里看上去,蓝天并无二致,但不知为何,阮秋水就是觉得这里的天空,少了些许什么。阮秋水久久地盯着天井,看得入神。
程家祠堂,香烛燃起的青烟比往日更浓。
烟雾缭绕间,程庆申居首位,带着程家八大茶园的茶主给祖宗行礼上香,气氛庄严肃穆。程景墨代替程东升,居八大茶园之首。
上完香,各人分坐,等待着大长老发话。主位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木托盘,托盘上放着八枚印章,分别是八大茶园的印信。
程庆申作为大长老,率先开口:“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程家第五代家主东升因病已殁,今天就当着各位列祖列宗的面,依据程家传统,家主之职长嫡为继,由东升嫡长子景墨继为程家第六代家主,主理程家所有生意。”
听程庆申提到父亲,程景墨不由看向程东升的牌位,脸上浮现一抹无人察觉的忧伤。
这边,程庆亭程庆亭向坐在末位的开安茶园茶主程东贵使了个眼色。程东贵心领神会,立即表态:“我反对!”
随着他的高声反对,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到他身上。程庆申的脸色逐渐变得阴郁,原本以为程景墨答应掌事之后,今天的祠堂议事只是走个过场,谁想,一波刚平一波又起。
“你反对什么?”程庆申语气不悦,问程东贵。
程东贵高声说道:“我不同意将家族生意交到景墨手里,景墨这孩子从小被大哥惯坏了,整天写写画画的,哪有一点经商的经验,这让我怎么放心将生意交给他来主理?”
随后,南山茶园、雪风茶园的程东权和程东林也相继附和。
程庆申的脸色更加铁青,程庆亭悄悄瞄了一眼程庆申的脸色,嘴角扯动一下,和程东贵的眼神对望了一下。
见众人大家异口同声反对程景墨,程东平有些着急。他看向程景墨,发现程景墨自己却坐在椅子里不发一言,似乎这件事跟自己无关一般。程东平拼命向程景墨使眼色,但程景墨浑然不觉。
沉默半晌,程景墨终于淡淡笑了一下,环视四周,说道,“景墨虽没有系统地学习经商,但身为程家子弟,又怎会对生意全然无知?”
“是啊是啊,”程东平立刻接话,“景墨虽现阶段没有多少经验,但凭他的聪明才智,尤其是他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只要用心,什么都能学得会。他一定能很快胜任的,大家应该对景墨有信心。”
“对对对,景墨这孩子是聪明的,我看好他。”程东新也随后附和
程东贵继续反驳:“景墨是聪明没错,但光凭聪明就能把生意做好吗?笑话!”,他看着程景墨,伸出手指一一细数,“这做生意人脉、处世、威信、口碑缺一不可,景墨你自己说你有什么?”
程景墨闻言,竟然配合地摇了摇头。令程东平大感意外。程景墨对程东平说:“二叔,东权堂叔说的这些我确实一样都没有。”
“大哥,你看这……”程庆亭假装为难的看向程庆申。
“但这些,”程景墨眼神突然凌冽起来,“你们也没有!程家如今的这一切,是我爹亲手打拼下的。他把自己的身体都耗尽了,才换来了各家的安生。如今他因病早逝了,你们可有人念这旧情了吗?”
众人面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程庆申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大声训斥:“你们想干什么?传长传嫡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你们都忘了吗?”众人看到大长老发火,不敢反驳,表情各异。
“规矩就是规矩,这事就这么定了,程家家主和生意主理必须交给景墨,谁要是有私心,我绝不饶他!”程庆申言辞坚定,不容置喙。“还愣着干什么!”最后一句,他冲程景墨喊道。
程景墨见状,起身面向程家列祖列宗深深的鞠一躬,“不肖子孙景墨愿继任家主,继往开来。”
众人眼睁睁看到程庆申将装有八块印信的木托盘交到程景墨手中。
礼成,家主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