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都是客,不管何种目的,都需接待。
顾家母女二人也就此驻扎在程府了。
这回阮秋水刚刚走出房门,就遇到两个婢女抱着一大摞棉被快步走来,脸上似乎还挂着泪痕,阮秋水感觉有异,随即将两人拦住:“夏荷、春香,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抱着棉被?”
春香年纪小,刚入程府不久,见主人家关切,心里的委屈再也憋不住:“回禀夫人,是那个……顾夫人,她说我们准备的棉被有跳蚤,害她一夜没睡好,身上一直痒……”春香越说越委屈,眼泪跟着就掉下来,一边哭一边说,着实叫阮秋水心疼,到底还是孩子呢。
阮秋水轻声安慰:“你别哭,那被子我记得叫你们准两套新的呀,怎么会有跳蚤?”
春香哽咽着说,的确是准备了新的,下午时还特地挑了日头正好的时候,晒了一会儿,香喷喷的送到厢房里的,“但是,顾夫人不听我们解释,一个劲骂我们……”
阮秋水上前,将春香的眼泪擦干,把耳畔掉落的碎发帮她捋到耳后,让她别哭。最后,她沉吟片刻,对春香两人吩咐道:“顾夫人在程府是作客,我们理当尽地主之谊。你们是新手,事务不娴熟也正常,我一会儿安排其他人照顾顾夫人,你们先把棉被带下去换吧。”
春香和夏荷走后,阮秋水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随后向饭堂走去。
饭堂里,顾二嫂和她的女儿林雨薇已经在吃饭了。桌上的菜肴明显较往日丰盛许多。阮秋水有点诧异,程家人口味清淡,早饭多以白粥小菜为主,熏鸭、火腿这些重口的,鲜少出现在早饭的饭桌上。阮秋水看了一眼站在一侧的冬梅,冬梅嘴巴一撸,暗示是顾二嫂的意思。
顾二嫂见阮秋水来了,也没站起来,兀自在桌前吃着饭,一边招呼阮秋水:“哎呀,小夫人,真是抱歉,没有招呼您,我们就上桌吃饭了。实在是昨晚被跳蚤惹得一晚上休息不好,一早起来人乏体虚的,等不及补充点吃的,以暖脾胃啊。”
反客为主的姿态很是目中无人,其实段数太低了。
阮秋水只是淡笑:“顾夫人,无妨的,您是客人,理当尊重。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他们去做。”
“谢谢夫人。说实话,这些白粥小菜我实是吃不惯,我们林家虽然现在落魄了,但当年在江南也是响当当的大户人家,那每天的菜品多得不得了,我和雨薇都是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顾夫人说得眉飞色舞,一直沉浸在旧日的荣光里,浑然忘了自己长途投奔程二婶是因为遭了夫家嫌弃而被逐出家门。
顾二嫂的事,阮秋水早已从冬梅处得知,但她佯装不知,她笑吟吟地对顾二嫂说:“顾二嫂嫁的好人家,养的女儿也是相貌极好,知书达理,真真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呵呵呵,夫人过奖了。不过,我们家雨薇确实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以后势必得替她找个好人家的。”顾二嫂一听阮秋水的夸赞,喜笑颜开,捂着嘴笑得东倒西歪,沉甸甸的金耳环跟着左右摇摆,冬梅在一旁看着替她觉着重。
阮秋水头称是,她随即开口说:“雨薇姑娘金枝玉叶,程家总怕招呼不周,怠慢二位。如果顾夫人不嫌麻烦,可以从您夫家派一位知悉二位口味的厨娘来,照着二位的口味专门为两位做饭。程家可以出面去请,提供所有食材,您看如何?”
顾夫人的笑脸僵在原地,她哪曾想到,阮秋水会话锋一转,说到要去请林家厨娘。这请柬一旦递到林家,那不就是什么都瞒不住了吗,那她和女儿的面子往哪搁呢。
顾夫人尴尬一笑,肌肉抽搐:“谢谢夫人美意,请林家厨娘只为我俩做饭,也实在是太过大动干戈,我们林家向来低调行事,还是算了,算了啊。”为了掩饰尴尬,顾二嫂作势给林雨薇夹了几口菜,催促她快点吃。
阮秋水开始喝粥,眼前的白粥已经放凉,她轻舀起一勺慢慢吃着,顾二嫂在那头坐立不安。阮秋水状作突然忆起,放下汤匙,将春香喊过来:“春香,刚刚顾夫人说她昨晚被跳蚤咬了,是你准备的被子不干净所致吗?”
阮秋水的言语冷漠,春香瞪大眼睛,脸上露出惊吓的表情,以为阮秋水要责骂她:“回,回夫人,奴婢错了。”
阮秋水假装没听到,转头对顾二嫂致歉:“顾夫人,程家对下人管教不严,委屈您了。我马上把春香调去厨房做杂活,程家的下人一直没有女主人管教,做事马虎,怕是换了其他人也不合您的意,我一会儿去二婶家,请二婶允我一个得力的下人,专门来伺候您和雨薇姑娘,您看如何?”
顾二嫂一听,慌忙摆手,连声说道使不得使不得。
林雨薇在一旁纳闷地看着,她伸手拉了一把顾二嫂,但顾二嫂顾不上理她,正忙着跟阮秋水解释:“夫人太客气了。二婶家事务繁杂,下人们各有各的分内事,因为我一人去专门遣来一人,那实在是太过隆重,受之有愧,使不得。”
顾二嫂哪会不知道程二婶的心思,程二婶把她塞到程家,不就是担心程庆亭看上她,她的地位不保,这才找了个理由将她母女二人送到程家,美名其曰是为雨薇和程景墨牵线,实则是以绝后患呢,这哪还能让阮秋水去请她家的下人来伺候呢,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阮秋水浅笑,脸上的笑容真诚又热情:“顾二嫂太客气了,二婶对礼数看得重,要知道我们怠慢了二位,那就该责怪我们了。”
顾二嫂对阮秋水过度热情的照顾,左右为难,又不能实话实说,委实有点着急了,生怕阮秋水当真那么做。见林雨薇吃得差不多了,便着急拉她起来,跟阮秋水告辞,灰溜溜回屋休息去了。
程景墨没有在饭堂吃饭,出发茶坊前,他看到寒生正听冬梅说着什么,两人笑得眉眼灿烂,似乎是一件颇为好笑的事。路上,跟寒生聊起,寒生便将早上饭堂里发生的事一一告诉给程景墨。“少爷,夫人真是聪明啊,将了顾夫人一军,我听得都觉得出气。”寒生满是钦佩。
程景墨听完,心里五味杂陈。看来,阮秋水已经开始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了,为人处世端得出大家风范。她当然是聪慧的,程景墨想起,从前在茶坊时,他见过她来卖茶,阮秋水那惊人的心算能力,连乔叔都极为佩服,然而,这份聪慧本该挥洒在更为广阔的天空下,如今却被禁锢在深宅大院内。
程景墨将马车的帘子掀开,看着窗外绿油油一片的茶园,茶树柔嫩,经不得霜冻苦寒,但阮秋水是莲蓬姑娘啊,入水、下泥,生生练就一身硬气,这样的人,不管在怎样的境遇里,都能活得精彩。
或许,他该愁的是自己,品类众多的茶品、数量不一的产量,还有翻不完的账本……一想到这些,程景墨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