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柜的见此,立马眉开眼笑,连忙朝着二人喊道:
“客官里边请!”
此番跟随着博溢珩和白昀回京的人不少,皆极有秩序地从门口通过。随着丁峰的安排,几乎是所有人都在这客栈的厢房里住下了。收拾打点一番后,众人纷纷走到客栈的大堂集合,却在此时见到了极为震撼的一幕——
只见此时的掌柜仍旧是十分热情地迎上去前来,殷勤地问为首带头的丁峰道:
“客官如何?楼上的厢房可还满意?”
丁峰皱着眉头盯着那掌柜的,一言不发,可那掌柜的也全然没有因着丁峰不善的目光,脸上殷勤的笑容有半分改变。
过了半晌,丁峰才指了指这突变的大堂,问道:
“你先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掌柜的顺着丁峰所指方向回过头去看,只见 原本灰败到处都是蜘蛛网和年久失修的桌椅楼梯,此时竟是改头换面,全然一副富丽堂皇、焕然一新的模样,不仅那些个积成土一般厚度的灰尘没了,摆在那儿的桌子洁净得发亮,不仅如此,上头似还抹了什么东西,看上去圆润光泽,十分好看。
而大堂之中挂满了造型华美的灯盏,上头点着灯,将原本只有一盏烛台勉强能视物的大堂照得灯火通明。
此时的白昀和徐伍伟等人也从楼上的厢房下了来,瞧见这骤变的大堂,顿时皱着眉头,也如丁峰一般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
大堂的掌柜这才笑眯眯地指了指门外,解释道:
“大人,你们且看看这门外。”
众人听罢,这才转头看向门外,却见此时这客栈的大门外,竟是站满了方才街上的那些个普通百姓。他们在接触到白昀等人的眼神之后,有些胆怯地低下了头,往后躲了躲,有些胆子大的,迎着众人的目光,和善地点了点头,笑了笑。
“大人们,您们方才进城,街坊邻居们都瞧见了,咱们这城啊,许久不曾有外来客了,这一来便是贵客。我们这些待在城里许久未接触过外界的人不少,倒是第一次见着您们这般威风凛凛一看就气派的大官人们。”
“说来有些惭愧,小人这客栈开了这么些年,早已破败不堪了,这些街坊领居也都知道,这才趁着您们上去收拾的时间,帮着小人,把这大厅给收拾了一番。”
“人多好办事嘛。。嘿嘿,所以这才才能这么快打扫干净。各位爷,您们这边入座,已经有几个厨艺十分了得的娘子进去厨房忙活了,不一会儿就有热饭热菜给您们吃!”
白昀和徐伍伟相互对视了 一眼,在场无人说话,皆是静静地落了座,门外有些百姓也壮着胆子进了客栈里来,站在众人的对立面,只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偏生也不说话。
在场的众人忍受着这种目光,只觉得浑身上下的不自在,和一种诡异。
掌柜的似也没看出来这种诡异的气氛,竟是自顾自地坐到了白昀和徐伍伟的那张桌子旁,一只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盯着两人瞧,也不说话。白昀和徐伍伟低头不语,没人说话,大堂之中一片死寂。
就在这时候,博溢珩牵着肖潇的手从阁楼上走了下来。
肖潇一下楼来,刚想喊一声白昀“师兄”,却是在瞧见眼前情景时候,微微一愣——
只见此时的大厅,竟不知在何时已然开始被门外不停涌进来的百姓包围了,而在中间的,正是博溢珩一行的将领兵卒侍女等人,以及坐在最正中桌子旁的白昀和徐伍伟。
那些个百姓脸上面无表情,只不知为何,似是觉着众人身上的气味十分好闻,伸长了脖子,张大了鼻孔,不停地朝他们身上嗅着。
这样的情况,竟是越来越严重,有一年纪稍微大一些的男子,竟是已经贴在了丁峰的身上,四目相对,鼻孔正对着丁峰的嘴巴处,不停地吸着些什么。
肖潇瞧见这一幕,脑海之中瞬间闪过一丝模糊的念头,但是并不足以支撑,稍纵即逝,一下又变得虚无缥缈起来,毫无头绪。
他只依稀记得,这样的场景描述,好像曾在师父的手记中瞧见过。
人群之中的白昀冷眼环顾了四周,只见那些个百姓的表情从一开始的生动鲜活,慢慢地变成了面无表情,再到现如今不停地闻着他们身上的气味,眼里竟是渐渐地染上一抹痴狂。
白昀和徐伍伟相互对视了一眼,心想此时的情况怕是不妙。
大靖国自几十年前开始,军民的关系便有几分微妙,演变到现在,更是水火难容,丁峰因着是博溢珩的人,不想给自家王爷丢了脸面,所以即便是那男子已然贴着他身子来闻他身上气味,心中已十分窝火,可表面上仍是不敢造次,只能温和地将那人给推开了些:
“这位大爷,您这是干嘛呢?”
可怎知就在丁峰说话的当口,又有几个百姓被吸引了过来,与那大爷如出一辙,紧贴着丁峰,凑到他的脖子跟前,仔细闻他身上的气味。
白昀给徐伍伟使了个眼色,徐伍伟会意,起身上前,一把将那些缠着丁峰的百姓给拉开,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那些百姓也没有意见一般,一言不发,被拉开之后,没有再往丁峰身上凑去了,而是就近往坐在这附近几张桌子上的婢女们凑了过去。
博溢珩瞧着这诡异的一幕,刚想大步向前走去,而被包围在人群之中的白昀却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回过头去朝他看了一眼,默默地摇了摇头。
博溢珩前行的脚步却是在瞬间止住。
一旁的小十和老八瞧见了,又是默默地摇了摇头,心里一股悲戚:咱们爷这样下去,只怕会是一个妥妥当当的妻奴啊……
白昀朝着博溢珩做了一个原地待着,静观其变的手势。小人精肖潇也看懂了,再看了看那些人的反应后,朝博溢珩摆了摆手,随即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示意博溢珩不要开口说话。
这些百姓的诡异之处,似是因着被他们的气所吸引。
博溢珩会意,没再开口说话了。
四周的百姓始终围着几张桌子上的生人转着,可唯独对着掌柜的没有什么兴趣。
见着这么诡异的一面,掌柜的脸上非但不见任何古怪之色,与先前笑嘻嘻和善的模样,几乎不变,只笑眯眯地盯着白昀。
白昀坐在他的对面,笑了笑朝那掌柜的问道:
“掌柜的,这是什么意思?”
可那掌柜的只笑容可掬地环顾四周一番,随后似是什么诡异之处都没发现,只两手一摊,肩膀一耸地问道:
“贵客,可是有什么问题吗?这是我们当地百姓表示欢迎的一种风俗。”
“嘻嘻嘻,他们与世隔绝太绝了,闻不着外头的烟火气,您们来了,给咱们这死城添了几分生气,他们自然是要多扒着您们一些的,不然等下一批生人来,不知要何年何月了。。嘻嘻嘻……”
众人听了这掌柜的话,脸色立刻变得惨白,“死城”和“生人”等字眼,叫此时此刻的他们听见了,只觉胆战心惊,莫不是他们这一脚几近是踏入了无间地狱之中?难道这周遭站着的,不是活人,而是早已没了气息,埋在土里腐烂发臭的死人?
显然博溢珩也听见了掌柜的这番话,瞳孔猛地放大,心下一紧,立马要冲上前去,可刚一动身,衣袍却是被肖潇抓住了。
博溢珩心急如焚,只低下头要将自己的衣袍从肖潇手里扒开。
可肖潇却是异常倔强地死死拽住博溢珩的衣角不放,拼了命地摇头,以嘴型说道:
“博大哥,师兄得尽师父真传,污秽之物伤不得她,且此处有猫腻,你且静观其变,不要轻举妄动。否则触动了些什么,我师兄还得分神来保你。”
博溢珩一瞧,只觉这肖潇说的有几分道理,再看了一眼还在与那掌柜持续对话的白昀,手上凸起的青筋却是暂时又隐了下去。放下了手中揪着的衣袍,重新淡然地站在肖潇身旁,转过头去,看向白昀。
只见白昀也恰好望着他这里,眼神之中有着几分担忧,博溢珩接触到这一分眼神,心下怔愣一下,竟是有一股暖意慢慢溢了出来。
只见白昀用口型朝他说道:“我无碍,你莫来。”
博溢珩朝着她点头示意,立马乖乖地站回了原地。
小十和老八第二次重重地叹了口气,却是立马引来了围在白昀等人周遭的那些百姓的注意。
好几人连连回头,朝着小十和老八所在的方向看来,其中还有几个,甚至已经转身缓缓朝他们走来。
白昀见状,声调可以拔高了些,与那掌柜的说道:
“掌柜的这是什么意思?在下不是很懂,你大可以说得直白些。反正这里也没什么旁人。”
白昀所说“没什么旁人”,顿时引来众人一阵皱眉,这话是什么意思,这周遭的兵卒侍女,加上一旁行为举止怪异的百姓,挤在这一个大厅之中,没有六七十,也有四五十人了,怎么就叫“没什么旁人”?
此时此刻的众人还没有明白白昀话语之中的玄机,可是肖潇何其了解自家师姐?加之自从跟随师父学艺以来,所接触的奇诡事件层出不穷,师姐说的这番话,他是轻而易举地就猜到起原因为何,竟是在一瞬之间,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二话不说,立马从衣服里掏出方才白昀提及的那块护身符,拽了下来,紧紧地攥在了手上。
博溢珩自然是把肖潇的动作和神情看在了眼里,见他紧紧咬着牙,不言语,且不知从脖子里拽下些什么,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叫他瞧见,立马断定,这次遇见的情况,只怕是不容乐观,随即脸色也跟着变得有几分凝重起来。
小十和老八相互对视了一眼,复又看了看自己手里握着的刀剑,若是说拿来砍人杀敌还行,可用来对付妖魔鬼怪,能有用吗?
只见那掌柜的在听了白昀的话后,“嘎嘎”笑了两声,那声音与他原本的声音并无任何变化,却不知为何音调尖锐了许多,类似鸭叫,都又比鸭叫低沉,笑着笑着,竟是渐渐变得不像人类正常的笑声,反而更像是某种野兽,甚至是某种怪物的叫声。
众人见那掌柜在听了白昀的话后竟是止不住地大笑了起来,皆是心中有些发怵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在中间产生了很大的空隙,只余下白昀和那掌柜单独两人。
徐伍伟没想到这些人在下意识的反应之中,竟是会全然往后退开,顿时皱了皱眉,想要上前站到白昀面前保护她,却不曾想,背对着他的白昀似是知道他想做什么,手放在桌子下,朝他做了个手势,制止他向前。
徐伍伟上前的步子在瞧见这一抹手势后,硬生生地顿住了。
只见那白昀面上也不露怯,只淡淡地等着那掌柜的笑完。
那掌柜的笑完后,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变,仍然是先前那番不变的和善的笑容,只是此时这样的笑容在旁人的眼里看来,却是十分的可怖渗人,为什么?因为众人发现,这掌柜脸上的表情,竟是自打他们入门以后,便再无变化。
白昀见那掌柜的终于不笑了,这才沉声地问道:
“屠城?还是自杀?”
那掌柜的在听了白昀的话后,脸上的肌肉跳了跳,依旧不变地说道:
“没想到你们这群队伍里,竟还有一个懂行的……嘻嘻嘻……”
一旁的丁峰上前一步:“你这话什么意思?说明白!”
那掌柜的却是连看都不看那丁峰一眼,只抬头看了眼房梁,似是感慨地说道:
“啊……让我数一数啊……多少年了……嘻嘻嘻,我们这地方,多少年没来过活人了?嗯……五年??不不不。。七年???好像也不止……到底是几年呢?好像又有十几二十年了哟~太久了,久到我都忘记日子了……”
“你们还记得吗?”
掌柜的问站在一旁的百姓道,可面无表情的百姓们,此时竟是连回答他的欲望都没有,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嘴巴都不见张开。
那掌柜的知道自己问了等于白问,又是开始低声笑了起来。
“嘻嘻嘻我忘了,他们也忘记了……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