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皆不言语,但气氛却是难得的温馨雅致,各自吃着碗里的抄手,博溢珩心情有些微妙,轻叹了一口气,一身舒畅,自己也难以理解这番心情,偶尔吃着碗里的抄手,趁着咀嚼的间隙,抬起头来,瞧瞧地偷看白昀的眉眼,只觉无比满足。
此时两人相对而坐,因着那份抄手新鲜滚烫,氤氲出不少雾气,恰逢此时太阳从云缝之中透出,又恰逢那一缕光线正好洒落在白昀的身上,将一身白衣的她笼在一片暖光之中。
她此时的样子与往常全然不同,眼中的神色是难得的散漫放松,没了以往的狡黠和锋芒,听到旁边的食客讨论的话题有趣,还会时不时地抿着嘴角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像个姑娘般,秀美娇俏。
博溢珩竟是渐渐看痴了,脱口而出一句:
“白大人可有姐妹?”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白昀有些意外,抬起头来看向博溢珩,只见他模样竟是有几分懊恼,似是为这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后悔不已。
白昀何时见过这样的博溢珩,像个情窦初开的大男孩一般,竟是觉得十分新鲜,甚至产生了几分想要欺负的错觉,只见白昀将筷子放下,没有回答地反问道:
“又有如何,无又如何?”
“若有,若她与白大人一般,我愿求娶。”
白昀愣了愣:“若无呢?”
“若无,便想问问白大人的意思,若白大人亦有意……我愿行天下之大不韪,若白大人无意,我便不作打扰,你我二人日后权当兄弟,今日这段对话便当没发生过。”
“白大人意下如何?”
白昀只觉此时大脑仿佛被人重击了一般,“轰——”的一声,周边人来人往,嘈杂人烟,似已与她再无干系,只博溢珩那句话,在她的脑海里久久萦绕,挥之不去。
“我愿为白大人,冒天下之大不韪……”
过了许久,白昀才渐渐找回自己的声音,已有些哑然地回道:
“溢珩兄定是夜里烈酒喝多了,如今还未彻底清醒过来……也罢……你方才说的那段话,我便权当你是醉酒说的胡……”
可白昀话还未说完,便被博溢珩沉声打断了:“白昀,你心里清楚我醉没醉,又何必自说自话,来圆这场面。”
白昀心下有些慌乱,只低着头不敢去对上博溢珩那灼灼眼神,沉默了半天后,才憋出一句话来:
“溢珩兄,你我皆是男子……这么做,不合适。”
“我说了,若你也愿意,我甘愿冒天下之大不韪。”
博溢珩执着地说完这话后,紧紧地盯着白昀面上任何表情变化,试图在这变化之中,捕捉到她的态度和心中所想。
可观察了半天,博溢珩却是渐渐的心下失望,到一片冰冷。
白昀心下有些慌张,她从未应对过这样的情况,从小到大,她都以男子身份示人,倒是有过不少女子对她表露情义,可却从未试过有男子……更何况还是一个王爷……还是一个皇上为她指婚的王爷。
这可如何是好???白昀灵机一动,想到先前救下博溢珩时曾顺水推舟请求他回京后为她退了亲事,而为了退掉这门亲事,她曾撒谎说是有中意的女子,白昀只想赶紧脱离这令她几近窒息的局面,没有想过其他,便立马抬起头来对博溢珩说道:
“溢珩兄,我先前便与你说过,我有意中人在家乡等我……”
博溢珩早料到白昀会这么说,此时早已不再紧盯着她,只低下头去,看着碗里的抄手,打断了她的话:
“我今日说的话,还请白昀兄弟你……好好斟酌一番……不必急着回答我……”
白昀一愣,竟是忘了接下来应当说什么。
可博溢珩已然起身,放下银子后,便转身离去。
白昀呆呆地转过头去,目光紧随着博溢珩离去的身影,却是看出了几分落荒而逃、企图逃避之意。
直到博溢珩的身影在拐角处消失,白昀这才回过头来,静静地盯着碗里已然凉透的抄手,只觉索然无味,没了方才的胃口,遂也起身出了馄饨铺子,茫然地瞧了瞧四面方向,最后选了一个与博溢珩全然相反的方向离去了。
再说自博溢珩和白昀离去后,晴崖终于还是给韩少杰寻着了一处清净的院子落脚。
小厮缓缓将韩少杰安置在床上,便被韩少杰吩咐下去搬一桶热水来让他沐浴。小厮应了一声后,瞥了眼站在身旁的晴崖,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便转身出去了。
室内便只剩下韩少杰、晴崖,和一同跟来的肖潇了。
肖潇为韩少杰号了脉后,便将药箱缓缓收了起来,嘱咐了几句后,便准备离开,韩少杰却是突然把肖潇叫住,戏谑道:
“肖神医不是冲着我这清阁来的吗?怎么这就要走了?不逛一逛我这清阁?”
肖潇听罢,眼神亮了亮,韩少杰见此,继续引诱:“虽说已是天亮,但我们清阁也还有不少的姑娘未歇下,肖神医要不要去看看?”
肖潇想都没想,立马点了点头,韩少杰嘴角边勾起一抹笑容,正要招手唤那晴崖好生招待,却不曾想下一刻,肖潇又是叫住了他。
“等会儿!”
韩少杰回头,只见肖潇面带犹豫,想了想自家的师姐临走前看他的眼神,阴森中带着警告,挣扎了半晌,求生欲终究还是战胜了他的欲望,只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朝韩少杰摆了摆手:
“韩公子一番好意,肖某心领了。只是我家师父有门规,尚未行成人礼,便不能破戒。”
一旁的晴崖即便是因着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可也被肖潇这般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笑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调侃道:
“您这么小的孩子,还能对我们清阁里的姑娘做些什么吗?只是看看,图个新鲜而已,不会有事的。”
晴崖说得十分令人动心,只见肖潇果然眼珠子滴流地转了一圈,试探性地问道:
“只是看看?”
“当然,只是看看。您若是在咱们清阁里出了事,有白大人问责,咱们哪里承担得起?定是护您周全,不会出任何岔子的。”
肖潇这才把心放了下来,也好也好,我就看看,也不做些什么,权当做是启蒙了……对,启蒙……师姐不会责罚我的。
于是只见肖潇一本正经,俨然一个小大人那般严肃地咳了几声,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便带路罢!”
肖潇离开了房门后,韩少杰脸上和煦的笑容顿时收敛了起来,一脸冷淡,眼眸之中全是淡淡的算计和猜疑,吩咐一旁的晴崖道:
“你待会儿吩咐下去,让你手底下的姑娘们想尽一切办法套这小子的话,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问出他师从何处。”
晴崖听了韩少杰的话,看了眼刚出去没多久就没影儿的肖潇,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不敢再多说,只默默地点了点头,伺候着替韩少杰把房间床褥归置好。
待晴崖将一切收拾妥当后,韩少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将茶盏放下后,才缓缓说道:
“今日之事,好在是对方看不上咱们这些行当,不与咱们计较。
晴崖一听这话,随即松了一口气,只以为韩少杰当真是不计较了。却不曾想,韩少杰话音刚落,却是语气突变,变得犀利而冷漠无情地讥笑道:
“倘若对方当真要计较,晴崖,你觉得你又有几条命来赔?”
“我在这边倾尽的心血,你又有几条命来赔?”
韩少杰的质问一声比一声犀利,一句比一句叫晴崖心惊胆颤,所在角落边上,连韩少杰的双目都不敢直视,直发抖地蜷缩着。
“晴崖,我看当真是让你在主事人的位置坐久了,你无甚危机感,以至于今日竟能做出像今日这般的蠢事。”
“还没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便率先将一盆脏水往宾客身上泼去,这便是我教你的?”
晴崖脸色惨白,最怕韩少杰提起的,便是此事。是她一进房门,关心则乱,便先入为主地以为是博溢珩要了红莲的身子,却又做出翻脸不认人的事情,保护欲和冲动在那一瞬间蒙住了双眼,只一心要护住红莲,替清阁之中弱势的姑娘讨回个公道,却不曾想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往里头跳,得罪了当今九王爷和大理寺主卿不止,甚至还有可能因着这件事传出去,坏了清阁的口碑,从此丢了自己的饭碗。
需知道,来清阁的有不少达官显赫,这些人里,有几个没有家室妻妾?在当今的世道,男人出来寻花问柳,家中的妻妾大多数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倘若这花楼里的姑娘不懂事,起了贪恋,妄图攀上高枝,入那大宅门,莫要说那大宅院里的女主子不答应,便是这男子,都不会松口应允半个字。”
所以历来这烟花巷柳之地,都不过是露水姻缘,有些当真是喜欢的,也不过是由宾客给赎身,放在郊区别院里豢养着罢了。这烟花巷柳里的女子,都得守一条规矩,那就是:安分。
安分,你或许能得宾客贵人的垂怜, 你若是野心勃勃,便注定要被弃之如糟粕。
清阁里的大多数女子便是如此,安分守己,从不惹事。即便是惹了,也自个儿悄悄地解决了,从来未有人敢叨扰了宾客。否则这名声传出去,清阁只会流失一大批客人,便再无立足这灵桁花街的可能。
今日红莲的做法,便是犯了他们这一行的大忌,野心昭然写在了脸上不止,竟还刻意一清白之身赖上了身份显赫的九王爷,这一事倘若传了出去,即便是身份再显赫的人,恐怕都不敢来此耍乐了。
晴崖知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原地跪了下来,朝着韩少杰不停地磕头乞求原谅。
可韩少杰只淡漠地喝着手上的那杯茶,不见半分动容。
就在这个时候,方才那小厮跑了回来,带上了一大桶的热水。下人便跟在他的身后,吃力地抬着木桶,所幸他们正专注着手里重量赫赫的木桶,没瞧见屋内正在不断磕头求饶的晴崖老鸨。
小厮却是瞧得一清二楚,立马挥手喝住了那几名下人,叫他们把木桶放在门口便行。
下人们面面相觑,后也没细问,耸了耸肩便退了下去。
小厮只心想,这晴崖婶子今后还要掌管整个清阁,即便是如今的她是跪在东家面前磕头,但被下人们瞧见了,只怕也会有闲言碎语,所以小厮出于这般考量,才摒退了那些个下人。
待确定那些下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后,那小厮这才冲进屋内,打断了晴崖的磕头求饶,朝韩少杰低声说道:
“公子,这热水烧好给您抬上来了,您赶紧沐浴歇息吧,小的瞧您也是折腾了一宿,如今怕是累坏了。您的身子最重要,别的事,改日再说吧!您看成吗?”
韩少杰瞥了一眼那小厮,那小厮不惧不怕,只腆着脸地又朝他嘿嘿笑了笑,韩少杰慢条斯理地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姓燕,单名一个修字。”
韩少杰轻哼一声:“名字倒是有几分灵气。”
“爷过奖了!”
韩少杰挥了挥手,朝燕修吩咐道:
“罢了!你去把那水抬进来吧。”
“得嘞!”
燕修痛快地应了一声,看了眼抬起头来正好与他四目相对的晴崖。
晴崖只偷偷地抬起头来,看向那小厮,却是见那小厮正好悄悄地冲她眨了眨眼,似是在安抚她。晴崖只觉心下一暖,可转瞬间又为自己今日犯下的糊涂错,而感到羞愧不已。
小厮转过身去,正准备去门边把那桶水抬进来,却是在此时听见了韩少杰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从今日起,你顶替晴崖,成为清阁的主事人。”
燕修正准备走出去的身子猛地一僵,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来看向韩少杰,就连跪在地上的晴崖,也是瞪大了双眼。
燕修看了眼脸色惨白得不能再的晴崖,以为自己听错了,再次问道:
“公子,您方才说的什么?”
韩少杰低头拂了拂自己的袖子:“你没听错,从今日起,清阁主事人换成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