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修不知道这是福还是祸,下意识地转头去看跪在地上的晴崖,却见对方是一片呆滞,额头因为方才不停地磕头认错,以致于现在那额头上的伤口现又裂开,重新流血,血一直从那额头上的伤口流到了下巴,滴到地面上,她都不曾察觉。
韩少杰瞧见晴崖正下方那块地毯沾上了血污,顿时皱了皱眉,朝燕修打了个手势:
“还不快把她给带下去?留着在这儿作甚!”
燕修反应过来,连忙应了一声“诺”,走到晴崖身边悄声唤道:
“晴崖婶婶,咱们走吧。”
可晴崖却是毫无反应,燕修抬头看了眼脸色已然十分不悦的韩少杰,也顾不得那么多,伸出双手将晴崖扶了起来,几乎是强拉着出去的。
出去之前,韩少杰还提醒道:
“对了,晴崖,你索性把方才我交代给你的事儿,一并过给燕修吧。今后 清阁也没你什么事儿了,你若是愿意留下,我清阁多养一口人也无甚问题,你若要走,我也不留你了。”
说罢,只轻轻一挥手,房门便因着一道气劲儿,自动合上了。
随后燕修扶着晴崖出了院门,只是待二人彻底出了这院门之后,晴崖却是整个人瘫倒子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数年的付出和步步为营,好不容易能够身居这个位子,却因着这一朝之失,因着一时的护短而忘了审时度势,便落下如此田地。
燕修蹲在地上,为难地看着如此狼狈的晴崖,无奈地叹了口气:
“晴崖婶婶,还请您莫要记恨少爷吧。少爷这般也是无法,红莲姑娘闯下这祸,可碍于王爷同为军人出身,所以看在曾经的乃为同僚的魏池都前大统领的面子上,开口吩咐了,不能为难她。可此事……可大可小,总得有一人背责,公子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暂时委屈您,先演场戏给王爷他们看,待他们走了,这清阁主事人的位置,还是您的。”
可晴崖说到底呆在韩少杰的身边这么些年,公子的性子如何,她最清楚不过,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今日她犯了大错,还是当着公子的面堂而皇之地把脏水往九王爷和大理寺卿白大人泼——强迫了清阁的姑娘不止,还仗势欺人,妄图脱责。晴崖现如今想想,都觉得自己可笑至极,怎么当了这清阁主事人这么多年,什么风风雨雨都见过了,竟是在乍一瞧见红莲这傲性子的小姑娘可怜巴巴地坐在床榻上时,便昏了头脑,只想起当年自己刚入行时的委屈和不甘,瞬间产生了强烈的保护欲望,不分任何轻重地上了前去便朝着博溢珩和白昀,咄咄逼人之势。
现在的晴崖只满心的悔恨,捂着脸默默地流着眼泪,一言不发。燕修亦是陪在她的身旁,静静地候着,生怕她出了什么岔子。
哭了一会儿后,晴崖收拾了一番情绪,只朝燕修摆摆手道:
“你且去忙你的,我待会儿会去主楼之中找你,将我手里的钥匙和账簿都交与你,待你学成,我便自行离去。”
燕修心中一紧,晴崖在这清阁主事多年,大家已然习惯了她的吩咐和安排,且她为人公正,在这一行的老鸨之中,她算是最公正善良的一个,对楼里的姑娘和下人们,都十分体恤关照,从不曾强迫威压,所以这么些年来,深受清阁众人的爱戴和敬重。有许多姑娘即便是从良赎身出了清阁,也会感念晴崖的好,长期保持着联络和馈赠一些物品。
燕修有自知之明,自己一个无名小厮,一跃成了清阁的主事人,不明故里的旁人知晓了,定会以为他耍了什么手段,所以清阁主事这位子,他也只想着是做一段时间而已,待风头过了,把这位子还回给晴崖,大家相安无事。
可没想到晴崖在听了他的话后,只淡淡地笑了笑,不言语,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钥匙交给了燕修,自己便起身离去了。
在这之后,晴崖将主事人的一切卸去,离了清阁,从此遁走,再也无人知晓她的下落。
燕修成了清阁的主事人,因着聪明伶俐,做事稳妥公正,日子久了,也渐渐平息了许多不明事情真相的人们心中的不满,渐渐地对他刮目相看了起来。
反观红莲这边,自从晴崖离了清阁之后,她遭了燕修记恨,刻意把晴崖离开清阁与红莲有关的消息放了出来,旁人不明故里,只知晓两人之间,走的是晴崖,留下安然无恙的人是红莲,便对红莲嫌恶上了。加上在这之前,红莲经常仗着自己以往的家世背景,对清阁里别的姑娘看不上眼,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先前还有晴崖照看着她,现如今她把唯一照看她的人都逼走了,这样一个恩将仇报,自视甚高的歹毒女子,清阁中人又如何容得下她?故自打晴崖离开之后,qing阁上下便都开始疏远起红莲来,燕修也算是机灵,依旧吩咐楼里的丫鬟小厮把红莲每个月的吃穿用度都安排到位了,这下即便是红莲受人排挤,却也不好做声。
而不仅是如此,便是连竞榜,燕修都把红莲给除了名,清阁是什么地方,最不缺姑娘的地方,有才情的,温柔的,泼辣的,热情的,性感的,娇憨可爱的,应有尽有,每日层出不绝,宾客们很快就把这过气的红莲抛诸脑后了。
自打这红莲被宾客冷落后,也不知道是燕修使了什么法子,竟是令这向来清高孤傲的红莲在某一天敲响了他的房门,第二日之后,qing阁传出一则消息,昔日花榜上排名第二位的红莲白区双娇,其中红莲愿意在这一日卖出自己的初夜。
这一消息激起千层浪,无数男子终究是回忆起还有红莲这人,纷涌而至,这朵向来清高的雪莲花,终于是要堕入红尘了,这般精彩绝伦的机会,怎能错过?
据说那一夜,燕修借着红莲的光,为清阁赚了不少银两,可红莲也还是没能逃得过命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了自己向来珍视的清白身子,坠入了凡尘,与这清阁的其他女子再无两般。
而从那一夜之后,qing阁之中少了一个红莲,多了一位红鸳,每日在男人堆中穿梭,如一只最灵动的鸟儿,娇笑言兮,好不自在,从前那个骄傲冷眼的红莲已死。
再说回自那一日白昀和博溢珩不欢而散后,两人又是几日未再见过,就连小十和老八都隐约觉着这两人是不约而同地闹起别扭,互相置气起来了。
可无论是小十如何地努力要把两人撮合着见一面,这两人似都心照不宣地,谁也不愿向谁低头,尤其是博溢珩,只能是硬生生地憋着那满腹的相思之情。
而就在两人都胶着的时候,从京城传来的关于贾家一案的手谕却是到了。
白昀接到这手谕的时候,还在灵桁知府的书房里与徐伍伟一同办公,打开来细细阅读里边的内容,果不出她所料,这贾府一家全数抄家处以极刑,且与此案相关的所有世家大族,一律严查,那一日在翠竹轩里遇害的何家兄弟也被翻了出来,把东榭何家都给查了一遍,牵连了不少。故这段时间里,京城的各大世家贵族生怕被此案牵连,都老实了许多,不敢再作妖,圣上也算是因祸得福,省心了不少时日。
而此之外,关于黄慕德的失职判定也下来了,因着此案牵连数千人命,案件的严重程度几乎是近几代君皇当政期间都没有过的,震惊了全国上下,黄慕德作为灵桁的父母官,责任不可推卸,故革职流放边疆,但不牵连家宅族人。
徐伍伟在一旁听了白昀读着这手谕的内容,皱了皱眉,不发一言,沉默了半晌后才问白昀道:“还有吗?”
白昀把手谕放在了书案上,随意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摇了摇头道:
“陛下在手谕中说道,西亥国设在我国境内的细作都清理完毕了,回京路上都做好了安排,我们可以准备准备,动身回京了,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了。”
徐伍伟见此,起身朝白昀说道:
“那我这便下去把这案子给结了吧,咱们早些上路回京城。现今大理寺中定是堆积了不少的案子等着咱们回去处理,我现在想想就脑壳疼,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白昀点了点头:“也好,这事你去处理吧。我在黄府蹭吃蹭喝了许久,这宣判,我不好去,尤其是那黄大人的妻子,倒是一好女子,我怕去宣旨的时候对上她那双眼睛……哎……”
徐伍伟笑了笑,抓起手谕便朝外走去:“所以这恶人还是我来当吧!”
白昀无言地笑了笑,目送着徐伍伟离开,不再说话。
可就在这时,那送手谕来的信差在瞧见徐伍伟离开后,这才鬼鬼祟祟地挨到白昀跟前,朝她悄声说道:
“白大人。”
白昀挑了挑眉:“还有事?”
信使笑得有些猥琐地点了点头,随即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递给白昀:
“白大人,受皇上嘱托,这封信乃是……家书,特意嘱咐小的一定要待无人的时候才把此信交给白大人。”
白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家书你个头啊!家书!老子和你算是哪门子的家人啊?就因为你自作主张要把我嫁给你九弟啊?
白昀死死地盯着那封信笺,不伸手去接,一旁的信使眼巴巴地瞧着白昀,递在半空中的手都僵了,也不见白昀有伸手来接的意思。
那信使无奈,只得小声地提醒道:
“白大人?”
白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可手上还是无任何动作。
此时此刻,信使想哭,万般无奈只得又唤了一声:“白大人”只是此时的语气中已然夹杂着哭腔。
白昀无奈,终究还是妥协地将那封信笺接过:
“好了,你且下去吧。”
那信使见白昀接过信来,脸上大喜,连忙把酸痛的手臂给收了回来,朝白昀点了点头道:
“小的等您看完就走。”
白昀:?????
“你他妈没完了是吧?”
那信使见白昀爆粗,立马哭丧着脸,额头直冒汗:
“白大人,这……您别动怒啊,您动怒……小的就想哭……您听我解释……这小的亲眼看见你把这信看完,也是皇上的旨意……小的也不过是奉旨办事……您别为难小的啊……”
有本事你去凶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啊。
白昀见那信使年纪小小,当真是一副要在她面前哭出来的架势,不由得揉了揉自己的脸,我看起来真有这么凶吗?
可白昀不知道的是,不是她看起来凶,而是经过这几次著名的案件,白昀的名声早已在朝堂之中传扬开来,人人皆道她是凶神恶煞,杀人绝不手软,是个连杀人如麻的重犯瞧见了,都会吓得跪在她面前,涕泪纵横地求饶的活阎王。
所以这年纪轻轻的信使才会抱着极为忐忑的心情来到白昀面前,被她乍凶了那么几句,便天真地以为白昀一个不高兴,要拿他去狗头铡铡那么一下下,意思意思了。
白昀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不耐烦地将那信笺拆开,一目十行地阅了那信上的内容,只是越是看下去,这脸色越是难看铁青。
一旁的信使瞧见了白昀脸色的变化,几乎是在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做“肉眼可见”,一想到自己已然完成了任务,亲眼看着白大人把这封“家书”看完,便头也不抬地说道:
“白大人,小的业已完成陛下圣旨,便不作打扰了,先告辞!”
说完,头也不回,脚底抹油一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了这白昀所在的院子。
而几乎是在同时,白昀猛地发作,把手里的信纸给撕得稀巴烂,一阵怒吼从书房传来:
“博恒宇!你个王八蛋!”
原来那封信上所言大致内容便是,让白昀和博溢珩速归的同时,还派来了宫内的几位高人一同前来灵桁,此时随着手谕,业已到达了灵桁。只不过这几位高手不曾现身,一来是为了保护她和博溢珩的周全,二来是全程监视白昀,以防她再次逃走。
信上说了,白昀一旦回京,皇上便会把她的真实性别与博溢珩摊牌,他相信经过那么多日的出生入死,他自己的弟弟早已对她心生情愫,只要弟弟点头,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就由不得她白昀了,那她是不想嫁也得嫁!想嫁也得嫁!
逃婚?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