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和我说,阿娘已经病了好久了,梧桐树都结了两次果子了,阿娘的病都没好。反而越来越重。阿爹负担不起了,阿娘的药费实在是耗费太多银子了。阿爹没那么多的银子,阿爹说自己真的走投无路了,只能揣着最后半袋的铜板去了城里的赌坊。他说,想凭着运气,赢多点钱回来。这样阿娘治病的银两就有了!”
在场的人听了沐秋的话,大都猜到之后发生了什么,皆是表情有些沉重地低下头。可唯独躲在母亲身后的周珊不解,上前急迫地问道:
“那后来呢,你阿爹可曾赢了钱回来给你阿娘治病?”
沐秋只呆呆地望着地面,无人看得清她眼中的神色,只见她木然地摇了摇头:
“阿爹说没有呢……”
说完,沐秋此时的模样如当年她的父亲,如出一辙,皆是颓然地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虚无处,喃喃自语道:
“阿爹说,输了……输得什么都没有……家里最后一个铜板,都输没了……还倒欠了二十三两白银。阿爹说,怎么可能还得起,即便是把他卖了,这笔钱,他都还不起……阿爹说,正愁着呢,本想那最后一笔银两去赌一把,怎料没有赢钱,还背了一身的债,阿娘这边的病正等着药救命呢……但是他也没想到啊,回了家,才发现,阿娘没了……”
“阿爹说,阿娘没了,他也不想活了。阿爹说,活着就是受罪,何必呢,不如早死早超生。所以阿弟死了之后,阿爹拎起了斧子向我走了过来。”
众人听罢,神色一凝,这小丫头究竟是经历了些什么,才能够活到现在,其心志之顽强,可想而知。
到底还是孩童,小珊不懂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眼前这个比自己瘦弱许多的小女孩的爹爹怎么能杀了自己的儿子后,又拎着斧子走向了自己的女儿呢?那可是他的女儿啊,最亲的血骨,怎么忍心下得了手?
内心害怕之余,更多的是不懂事的好奇,小珊躲在母亲的怀里,不死心地打破砂锅问到底:“后来呢?”
“小珊!”周志回过头,皱着眉呵斥这个不懂事的女儿。
小周珊只是缩了缩脑袋,但还是瞪大双眼望着沐秋,等待着她的答案。
只见沐秋也不介意,继续说道:
“后来村子里的叔伯们务农归来了,正好瞧见我家门前一地的血和弟弟的尸体,还有拿着斧子向我走过来的阿爹。”
“几个伯伯冲过来,把阿爹抱住了。但是那天的阿爹好可怕,力气很大地把几个叔叔伯伯撞开,双眼通红地拿着斧子朝我冲过来。”
“刘伯伯一把把爹爹抱住,一边朝我大吼,让我快跑。爹爹一边挣扎着一边朝我怒吼,一会儿又朝我大笑,让我和他一起上路,问我怎么忍心丢下弟弟和阿娘。我想陪着阿娘和弟弟,可阿爹的样子好可怕,我好害怕……我只能跑。。一路跑啊跑,跑啊跑……”
周志听得心里满是酸楚,这么小的丫头,和自己女儿这般大的年纪,他家虽说不上大富大贵安康之家,但是两口子操持着一小铺子,在如今休养生息的年代,维持温饱倒是不难,加之他老来得女,小珊在他和妻子的呵护下,格外的天真活泼。与这沐秋对比,实在是一个天,一个地。
望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的小丫头,周志生了收留之意,转过头去看自己的娘子,用眼神去询问她的意思。
阿喜感受到夫君眼神中的含义,低头看了眼躲在自己怀里粉嘟嘟的女儿,再看了眼只着一件发臭了的单衣瘫坐在冰冷的青石板上木然不动的沐秋,叹了口气,朝周志点了点头。
顿时一抹欣喜从周志眼中闪过,连忙转过头朝那小丫头问道:
“小丫头,你要是不嫌弃,就暂时在大叔和大娘这住下,如何?”
沐秋愕然地抬起头,她漂泊流浪这么些日子,这是头一个问她要不要跟他回家的人。望了望周志身后眼中满是清澈不见鄙视的小女孩还有抱着她那神情温柔的妇人,沐秋呆呆的,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好。
还没等小沐秋开口说话,便被那走上前的妇人抱了起来。
“孩子,别坐在地上,地上寒凉,你穿得又少,别把身子冻坏了。跟大娘进屋内烤烤火吧,大娘再给你找身衣服。”
小周珊跟在阿娘身边,对着沐秋笑吟吟地说道:
“你还饿不饿,你要是还饿,我给你再去盛一碗羊肉汤好不好?我阿爹做的羊肉汤可好吃了!吃完你今晚就和我睡一块儿好不好?我的被子分你一半,可暖可暖了!”
小周珊和阿娘的话,沐秋都听进去了,只是心情起伏太大,一下难以说出话来,只是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往下流。
周大娘见了,柔柔一笑,用指腹轻轻拭去沐秋的泪水。
“好孩子,不哭。今后你和珊儿作伴儿,可好?有一瓦遮头,不用再外流连失所了。”
沐秋听罢,眼泪更是放肆,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泣不成声。
一家三口就这样,抱着哭得跟泪人儿似的沐秋入了铺子内,周志朝站在不远处的白昀歉意一笑,白昀会意,点了点头,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进屋内,并朝他说道:
“明日我便叫我师弟过来给嫂子把脉,顺道也给这小丫头诊诊脉,莫要冻坏她了。”
周志感激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好,转身便带着妻儿一同进了屋内,准备收摊儿了。只是谁也没瞧见,那被抱在周大娘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沐秋,嘴角边竟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
至此,白昀抬头观了观夜色,才知道已快至清晨。三人走出那个胡同巷子,来到主街上,林枕霄才与他二人分别,博溢珩便与白昀一同慢慢步行回了黄府。
但就在二人渐渐走远时,从他们出来的胡同处走出来一黑影,那黑影站在他们方才出来的地方,冷冷地盯着白昀和博溢珩的背影看,此人正是扎吉……